贯穿中国南北的春运列车:“哈海神车”上的日与夜

澎湃新闻 2019-01-31 07:55 大字

1月20日下午五点,热带的阳光洒在站台上,海口西郊的火车站候车室里,手提或肩扛着大小行李的人们,在检票口前排起了长队。

再耐心等待半小时,被火车迷称为“哈海神车”的Z112次列车便将一路向北,在“春运”首日跨过琼州海峡,穿越山峦起伏的江南丘陵和一望无际的北方平原,从南国椰岛驶向遥远的冰城哈尔滨。Z112次列车从南国椰岛海口开往冰城哈尔滨,历时两天两夜,行程4311公里。  本文图片均为澎湃新闻记者 李珣 图

硬座,4311公里,48小时31分钟。

58岁的建筑装修工刘共泰攥着车票走向检票口,两天两夜后,他将回到故乡哈尔滨。

与刘共泰同行的,还有准备回江西泰和县老家结婚的30岁防雷技术员郑昌慧、时隔二十多年重游广州故地的50岁菏泽农民傅吉祥、怀揣产品经理梦想的21岁大学生李文君,以及两年来一路追赶爱情的列车播音员曹妍姝。Z112次列车在起点站海口车站等待旅客上车。

58岁的建筑装修工

1月,海风和煦,温度正好,这个不大的候车室在历经漫长等待后,涌动着一股燥热的气息,有人解开了外套的扣子。

伴随“开始检票”的绿灯亮起,刘共泰扛着一个到他胸口高的蓝色布袋,随着涌动的人流快步走向站台。58岁的建筑装修工刘共泰说自己会接着干下去。

这个瘦小的东北老汉脚步急促,满面笑容,手里攒着有些发皱的车票,抬头张望着车厢的号码。站台上行李箱划过地面的声音轰隆作响,刘共泰对着工友招招手,嗓音洪亮,语速极快,“就是这个车厢”。

56岁才离开家乡哈尔滨的刘共泰笑着说,Z112次列车6号车厢自己已经很熟悉,“我这两年都是这个车厢,去年是101号座,今年是102”。

30岁的防雷检测技术员郑昌慧转过头来好奇地问道:“年纪这么大了,怎么还坐两天两夜硬座回家?”

“累是累,为了养家糊口。”刘共泰站在自己座位上,踮起脚放好自己的布袋子,古铜色的皮肤上渗出汗珠。

火车缓缓向前,驶向轮渡码头,拆解成几段后装船跨过并不太宽的琼州海峡。

与同车厢里的绝大多数乘客不同的是,刘共泰是在接近暮年跨过琼州海峡来到海南,40年来,他一直在哈尔滨以从事建筑装修为生,两年前因觉得家乡活少和天气冷来到了海南。

在刘共泰看来,相较于冬季不能施工的东北,海南岛是一个一年四季都能在工地干活的地方,到哪里架几支竹子搭一块五彩布就是工棚,在海南的生活平平淡淡却充实。

“我们是两头不见太阳。”刘共泰目前在海南儋州从事桥梁修饰工作,“就像人长得不好看,给做个整形美容一样”,每天清晨五点半起床后,刘共泰会在六点出门,忙活一天后,直到日落再回到工地附近的集装箱里休息,一天的辛苦可以换来两百元报酬。

“反正知足常乐呗。”刘共泰扒拉了一下稀疏斑白的头发,笑着说。过去工地集装箱一般都没有空调,只能靠工友们花五六十元买来风扇在夏天解暑,平日里和工友们打打麻将便是最好的休闲。

谈及过往,刘共泰说,18岁时自己放下锄头和家里的玉米地,前往哈尔滨找零活干,他的记忆并不连贯,却对当年的菜单价格表记忆犹新。

“我二十多岁的时候,一天两块零八分工钱,熘肉段一块八,馒头五分五,那时候馋,现在地上的一毛钱没人捡了。”刘共泰说,彼时外出打工在自己的村庄里尚属天方夜谭,有钱没票证买不到货也是正常情况。

“技工一天也才三块多,要说变化也就是改革开放之后。”几十年来,刘共泰辗转在哈尔滨周边各地务工,周围的楼房越来越多,越长越高,自己也在二十多年前建起了一座100多平方米的平房,但眼下,刘共泰最揪心的还是自己已结婚成家的儿子。

“儿子喜欢玩彩票不干活,那样养不了家,儿媳妇一个月一千多块钱维持生活,但是谁能老养活他吗?”刘共泰语速不改,话头一转,说自己干了四十年,但现在还有些余热,干点活挺好。

“年纪大了,100块挣不了我还可以挣50。”刘共泰说,自己在家里呆不住,要一直在外面干到干不动为止。

“一般60岁以上外面就不会招了。”郑昌慧和周围的乘客开玩笑的说道。

“那我再干两年回家养老。”刘共泰笑着拨弄着胸口挂着的两个小海螺,他说一个送给孙子,另一个送给外孙。Z112次列车6号车厢嘈杂又热闹。

回家结婚的防雷技术员

列车渡过夜色苍茫的琼州海峡,踏上雷州半岛后一路向东,车轮隆隆,黑暗占据了车窗,偶有远处的灯火闪烁。

6号车厢里,不少乘客倚靠在座椅靠背上,或趴在小桌板上,周围响起了鼾声。

精神抖擞、往来穿梭于不同车厢间的刘共泰此时也安静了下来,而他对面的郑昌慧此时却仍无睡意。

郑昌慧穿着一件整洁的白色衬衫,留着一头干净利落的短发,今年已是他来到三亚气象局工作的第8个年头,离春节假期还有半个月,他便早早请好了探亲假,要回江西吉安泰和县老家结婚。

对于往来于大陆和海南岛的火车,郑昌慧有着特别的记忆,2011年他和其他九个同学来三亚气象局实习时,搭乘的便是广州到三亚的火车,此后数年间,他一般从海口坐飞机到临近家乡的井冈山机场。

“几年没坐了,还想再体验下,也是为了结婚省点钱。”郑昌慧笑着说,没想到从海口到吉安的硬座车票并不好买,付费用了抢票软件才好不容易抢到一张票。

在这个谈吐稳重的小伙看来,坐过夜的硬座回家重温了漂泊的感觉。

2011年,尚是一名防雷技术专业学生的郑昌慧,因来校招聘的三亚气象局负责人一句“欢迎来天涯海角”,而与海南结缘。九年来,他喜欢上了三亚温暖的气候和宜人的空气,奔忙于三亚市内各家单位做防雷检测工作。闲暇时间,郑昌慧和同学朋友常去三亚周边骑行、爬山,五指山间的凉意也让他体验到不一样的海南风情。

其中两次前往西沙永兴岛的经历至今让郑昌慧时不时回味。

2012年3月,尚未度过见习期的郑昌慧和同事从文昌清澜港乘船,前往永兴岛,为岛上雷达做防雷检测。

郑昌慧记得,岛上阳光刺眼,5、6米深的港湾清澈见底。检测工作在半天内便已做完。

时隔四年后,郑昌慧再次于2016年3月乘船前往永兴岛,乘坐的船只增加了独立卫浴,岛上到处是工地,需要测试的雷达也从一个变成了两个。

“回来的时候浪太大,胃里翻江倒海。”郑昌慧说,第一次晕船的痛苦,更让他对这些经历加深了印象。

郑昌慧两次踏足的永兴岛在变化,而用他自己的话来说,自己也在步入新的人生阶段。

去年12月,他和相识三年多的女友领了结婚证,这次春节自己准备置办二三十桌酒席,趁着放假再给家里置办一些家具。

“我老婆辞掉了老家的工作,准备过完年和我一起来三亚。”郑昌慧抬起头笑着说,关于未来,还有很多选择,或许会前往深圳工作生活,因为那里有自己的三个姐姐。

列车驶过湛江站,夜幕深沉,车厢内仍有人在低声絮语。

重游广州的菏泽农民

晨光熹微,Z112次列车跨过奔流的珠江,缓缓驶入广州站。1月21日7时许,广州火车站站台上挤满了等待上车的旅客,人们身背手提着大小行李往来穿梭于站台上,寻找着自己所在的车厢。1月21日7时许,列车到达广州站,乘客们正等待上车。

6号车厢门口排起了长队,待到发车时,这节硬座车厢过道里已挤满了乘客,人们要想挪动一下步子也成奢望。Z112次列车从广州站驶出后,6号车厢里挤满了回家的乘客。

列车再次发动,向着山峦起伏的南岭驶去,车厢内热闹又嘈杂,50岁的菏泽农民傅吉祥和老伴带着4岁的孙女安静地坐在车厢一角,小桌板上散落着几袋火车上买来的新疆蓝莓。50岁的菏泽农民傅吉祥带着老伴和孙女重游故地广州。

对于傅吉祥而言,22年后回到广州故地重游的感觉五味杂陈,此刻,多年前的记忆一起向他涌来。

“那时我住的地方街上都是小虎队的海报,我一看到小虎队就知道到家了。”言语朴实的傅吉祥打开了话匣子,1996年,在山东省菏泽鄄城县老家做建筑工程的傅吉祥,来到广州做了一名水电工。

傅吉祥的伯父是南下解放广州的老八路,初到广州的傅吉祥,对这座朝气蓬勃的南国都市既好奇又赞叹,走出广州火车站站立在广场上,人头攒动,车站大楼上“统一祖国,振兴中华”的对称标语,让人为之一振。

“当时在广州打工的时候,感觉比内地先进二十多年,现在感觉还是要先进一些。”傅吉祥说,当年自己在广州做水电工时,每天可以得到80到100元报酬,而在老家自己的一天的报酬为10多块钱。

在广州打拼一年后,傅吉祥因家中事务,加上不适应广州的语言和饮食选择了离开,随即又分别在上海和北京做过半年水电工,此后他回到了家乡。但时隔二十多年后,他对广州仍记忆深刻。

在5天的行程中,傅吉祥领着老伴和年幼的孙女参观了高耸的广州塔,穿梭在北京路和天河城涌动的人流中,“感觉认不出这个地方来了,变化太大了”。

傅吉祥摸着自己有些斑白的短发说,自己年轻时也去过现在的广州天河城那儿转悠,只记得当年那里有一座天河体育场,如今却已成为繁华的中心城区。

和当年来广州时一样,傅吉祥生活在广州的堂哥和他一起吃了顿正宗的粤菜,喝了早茶。窗外的广州城已不是旧时模样,傅吉祥笑着说,“吃不惯广东菜,还是家乡菜好吃,这个没变。”

如今,傅吉祥在老家仍做着建筑工程,每天早早起床,一干就是十个小时,“像单位里一天干八小时,哪有钱赚”。六年前,他花三十多万盖起了自家的三层小楼,去年又买了一辆小汽车。

正在说话间,儿子拨通了傅吉祥的手机,“爹,你们几时到菏泽站?”儿子在电话那头问道。

“你晚上十二点到火车站接我们回家就行。”傅吉祥笑着说。

志在互联网的大三学生

Z112次列车穿过南岭,由南向北穿过江西省,沿途乘客有上有下,过道上仍站满了乘客,人来人往的车厢内喧嚣热闹依旧,盒饭、零食、饮料的叫卖声混杂着人们的谈笑声。1月21日晚十点多,Z112次列车到达皖北的阜阳车站,乘客们走出车厢,向小贩购买食品和水。

嘈杂的6号车厢里,21岁的李文君正坐在靠窗的座位上,埋头看一本习题集,不时用黑笔勾画着,看累了便取下黑框眼镜,抬头看看窗外远方的风景。

扎着马尾辫的李文君是位于赣州的江西理工大学信息与计算科学专业的大三学生,出于对数学和计算机的兴趣和喜爱,她选择了这个专业,而今本科时光已所剩无多,规划未来正成为她每天思考的问题。

“我准备往大数据方向考研。”说起之后的打算,这个言语笃定的女孩说,蓬勃发展的互联网行业令自己神往,自己去过的武汉大学校园漂亮,离江西新余老家也近,压力也没有那么大。

为此,她现在的日常是,早上八点多去图书馆自习,晚上十点多再回到寝室休息。

但她同时提醒自己,不能单纯准备研究生考试,这一年还是要抽出时间做项目和实践,万一没考上,这一年就没有那么多收获。

“考研主要是理论知识,如果失败了那么学得这些东西用处并不一定那么大。”李文君报名参加了蓝桥杯编程大赛,为准备比赛,今年放假后她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家,而是选择留在学校继续准备。

“感觉以后还是要早点回家。”李文君抬头望着过道内拥挤的人流说,刚刚收到手机推送说今天是春运第一天,春运将发送旅客多少多少亿人,自己的室友老家在新疆伊犁,春节回家沿途要坐好多趟车,需要一段段抢。

谈及未来,与许多同龄人一样,成长于互联网时代的李文君,渴望未来能进入互联网公司工作,梦想着用一个个看似不起眼的App,在不知不觉间改变人们的生活,但她同时感叹说,想进互联网公司的人太多了。

“感觉谁都会编程一样,学钢铁学地理的也会,自己只能更努力。”李文君梦想着,再过几年自己能成为一名合格的互联网产品经理,洞察用户需求,用代码丰富和改变人们的生活。

一路追赶的爱情

列车一路向北,在夜色中跨过长江和大别山脉,奔驰在一望无际的皖北平原上,此时郑昌慧和李文君已分别回到江西泰和和新余的家中,而傅吉祥正抱着孙女等待儿子的到来。

车厢里一如往常,拥挤却有序,工作人员抱着泡沫箱推销着东北冰棍,车厢的小桌板上冒着方便面透出的股股热气,刘共泰穿梭在车厢里,和工友攀谈说笑。

深夜,鼾声又起,列车穿过华北平原。

在洒满阳光的清晨,列车到达山海关车站,辽阔的东北大地仿佛就在眼前。

1月22日下午,列车驶过沈阳车站,窗外万物枯黄,依稀可见未化的残雪。

“列车前方运行到站长春车站,停车时长8分钟,请需要下车的旅客提前做好准备。”列车广播员曹妍姝清脆的声音从音响中传来,全程20个站点只剩最后两站了。Z112次列车广播员曹妍姝和丈夫都在“哈海神车”上工作。

从海口站到哈尔滨西站,从早上七时到晚上九时半,曹妍姝在刚好能坐下一人的播音室里,与眼前的控制板和话筒为伴。一声声到站提示,送走了郑昌慧、李文君和傅吉祥等众多乘客。

但曹妍姝并不孤单,“男朋友现在是老公了,在后面一直追着我。”

曹妍姝的丈夫贺英城同样也在Z112次列车上工作,担任列车值班员,只不过贺英城比曹妍姝的班次晚一天。

两人是同系不同班的大学同学,大一报到第一天,拎着行李向辅导员报到的曹妍姝将指导自己填表的贺英城,当成了学长,一声亲热的“学长好”也打开了两人的心门。

光阴荏苒,毕业后,曹妍姝和贺英城一起来到哈尔滨铁路局工作。

“为了爱情,我主动申请到海口的车队来的。”曹妍姝用手捂着嘴巴笑着说,半年前自己从哈尔滨到北京车队转到了哈尔滨到海口车队,一个班次完成后将有5天休息时间,这样两人可以有4天时光陪伴彼此。

贺英城常常要值夜班,“半夜他也不敢给我发消息,怕打扰我休息。白天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忙,编辑好的微信一想还是算了。”曹妍姝撩了撩头发说道。

“知足常乐。干一行爱一行。”曹妍姝常以此宽慰自己,她说,在运行时速可达到160公里的Z112次列车上,因为晃动,自己有时会有晕车情况,冬天车厢门为防止被冻住会打开电热,小小的广播室里往往燥热不堪,温度可以达到三十度。

列车上的乘客在下车时的一句“谢谢”和“再见”,便能让曹妍姝忘却眼前的辛苦。

“列车前方到站是本次列车的终点站哈尔滨西站。”曹妍姝理了理自己的制服,清了清嗓子报出了最后一个站名。

此时,窗外夜幕低垂,城市的灯火是回家的路灯。车轮隆隆,Z112次列车缓缓驶入哈尔滨西站,站台上满是匆匆的脚步和行李箱划过地面的声音,前方便是故乡。

曹妍姝整理着设备,等待着爱人的到来。刘共泰和工友们三五成群,扛着布袋挂着给孙子的海螺,准备坐车回到哈尔滨阿城市的家中。

而每日一班的Z112次列车,正前后接续地由南向北,昼夜不息地穿行在辽阔的大地上,讲述着“流动的中国”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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