菏泽地下,埋着上古的“秘密” 访菏泽历史文化与中华古代文明研究会会长潘建荣(下)
今天,菏泽大地的众多龙山文化堌堆,就是上古遗存物的铁证。而尧舜禹之都成阳、夏之三朡、商之都亳及古郜城、古有娀等都沉睡于地下,一旦发掘,一定会有石破天惊的发现
如本报前文(5月26日12版)所述,在历史上,菏泽一度有“天下之中”的大名。但这个大名,当代却少有人知道。
菏泽历史文化与中华古代文明研究会会长潘建荣先生认为:自上古至两汉的数千年间,菏泽为先民生息地、天下之中;三国后菏泽经济渐衰,至南北朝时已经衰退,金元时彻底衰落。
潘建荣分析认为,一度辉煌的菏泽古代文明,后来难以为继以及被人遗忘的原因主要有四:黄河的淹淤、长期战乱的摧残、历史典籍的亡散和失去口传的历史文化。
水患与战争是首要成因
据地质资料分析,上古黄河之水经常无道横流,所以出现了女娲治水、颛顼治水、共工治水、大禹治水的传说故事。北到天津北,南到淮阳南,纵横千余里,在东方25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随处可见黄河水道,从而造就了华北和黄淮岗丘平原。尧、舜、禹时大水过后,黄河从浚县北入华北平原漫流入海,使位于菏泽之境的四泽十三水少了河患,得以成为先民栖息中心。
两汉四百年,黄河决口达16次之多,尤以两汉之交为甚。菏泽“天下之中”的交通地位受到毁灭性破坏。汉武帝元光三年(公元前132年),“河决于瓠子,东南注钜野,通于淮、泗”(《史记》)。当年堵口失败,丞相田蚡为保河北封地,以“江河之决皆天事,以人力为强塞,强塞之,未必应天”为由,竟任其泛滥,达23年之久。直到元封二年武帝巡视,目睹灾情,又恰值天下大旱,黄河水小,遂发卒万人,亲自上河督工,填堵决口。这次长达二十余年的漫流,对四泽十三水水系破坏严重。济水、濮水淤塞,影响了航运交通;雷泽自西向东淤小面积,大野泽自西向东淤滚十几里,且使钜野城陷于湖水之中(见《西汉地图志》)。菏泽、孟渚泽及菏水、沮水、澭水都受到严重淤塞,水上交通不得不改由鸿沟入淮。菏泽整个地面被黄沙抬高近半米。从此,菏泽“天下之中”的交通商贸优势开始萎缩。
其二是战争。东汉末年,天下大乱,菏泽这个地方,先是官兵与黄巾军的争战之地,后是曹操、吕布、袁绍的混战之所。古城兖州、昌邑、定陶、廪丘、句阳、成阳、钜野、乘氏成为各路诸侯争夺厮杀的战场,十几座汉城毁于三国混战。西晋末年,八王之乱,菏泽又成了争战之地。
《文献通考·曹州》条称:“西晋之末,争战之地,三百年间,伤夷特甚。”查谭其骧编《中国历史地图册》就会看到,自三国至隋统一中国,菏泽被瓜分得四分五裂,版图归属、政权变更像走马灯一样。隋末唐初、唐末五代、宋末金初、元末明初、明末清初、清末民国,每一次政权更替,菏泽都是农民战争的重要战场。潘建荣认为,这无疑是对菏泽农业、商业特别是历史文化的极大摧残。
记载缺憾与典籍亡散
上古无文字,伏羲发明的是结绳记事。据考古发掘证实,4000年前已有今人不可辨认的象形符号,但不可能记载当时发生的人和事;3000年前殷商使用甲骨文,目前已出土10万片,识认部分多为占卜和祈天之事,完整记述先民发展史的资料甚少。殷商及西周金文陆续面世,真正记载上古先民史迹的文字也不多见。据学者研究,上古先民氏族部落及夏、商朝代更替史迹,是靠本氏族专职人士代代口耳相传而存。太昊、伏羲、炎帝、蚩尤、黄帝、颛顼、帝喾、尧、舜、禹等,都有本氏族的嫡系传人。至春秋文化发达、文字普及之时,先民圣哲之史迹,陆续由口传之史,渐见诸子百家之书。又由于年代远近之别,故先记周、商之事,后记禹、夏之迹;尧舜之事,年代久远,嫡人传史,必定愈传愈少。
周武灭纣,停战伊始,先封太昊、炎帝、黄帝、颛顼、尧、舜、禹之后,说明在当时人们对谁是诸先王之后代氏族,分辨得十分清楚。这些人得封国之后,理应像西周很多封国不断出土的青铜器那样,把自己的祖先之事记述下来,但至今发现甚少,皆因经济无助之故。幸口传历史陆续由诸子百家、史家著于竹简,得以传世。著名古文字学家、历史学家李学勤先生研究认为,《尚书》里不少内容,是当时发生而传于后世,又写入《尚书》的。其中尧、舜、禹史迹写入《尚书》,是尧、舜、禹后人代代相传而得。《禹贡》虽为战国人之作,但地理、山川、河流之名,不少就是尧舜之后代代相传,至周朝尚在沿用;又加之尧、舜、禹三代相接、联系紧密,史官在整理百家口传历史之时,相互比较印证出一个最接近史实的结论,就是今日所见之《尧典》《舜典》《大禹谟》《禹贡》《商书》《周书》等书。太昊、伏羲、炎帝、黄帝、蚩尤年代更远,诸子、史家收集或整理其口传史料比尧、舜、禹、汤史料更晚是必然的,而且其准确性也会更差。
西晋皇甫谧作《帝王世纪》,第一次系统地把华胥、伏羲、炎帝、蚩尤、颛顼、帝喾、尧、舜、禹、汤等先王与菏泽之陶、雷泽、大野泽、孟渚泽等地名水名联系在一起,必有所据。潘建荣认为,把《帝王世纪》和《竹书纪年》《史记》《汉书》相互印证,就会发现,这些文献都把“成”“成阳”“三朡”“陶丘”“雷泽”“菏泽”“汤亳”“大野泽”提得非常明确,都承认是先王之居,尧舜之居,商汤之居。从《竹书纪年》《帝王世纪》《史记》透露的信息表明,有大量被焚毁的先秦典籍,明确记载了菏泽为“天下之中”、先王之都的史料,可惜都已不复存在了。
民众频徙,失去口传历史
潘建荣称,陕甘高原、三晋山区、豫西丘陵地带和胶东泰蒙山地,都高于海拔百余米甚至千余米,地下珍藏先民文明的佐证,不是越埋越深,而是愈来愈易被发现。其地居民因无洪水离乱之灾,也不乏上古先民之裔。更兼菏泽先民之裔,徙迁各地,逐渐把伏羲、炎、黄、蚩尤、尧、舜、禹、汤之事传于后代,而误传发生在徙居之地。经世代口耳相传,先民史迹会在这一地域传播千秋万代,这已成为学者共识。而菏泽不同。西汉瓠子河决口达23年,使官民同徙。魏晋南北朝300年战乱,民皆南逃;金兵亡宋,人又南逃;金、元至明初大水,使菏泽大地荡然无存,民万不存一。因黄泛,金、元、明三代不得不先后撤销南华、冤句、乘氏、雷泽、临濮、济阴、楚丘、定陶、曹州、东明等几乎所有行政建制,以新建曹县统领之。从明初至清初的三百年间,官府一次次向菏泽移民。据调查,菏泽唐代以前姓氏屈指可数,明朝以后移民后裔已达百分之九十以上。因而,菏泽民间几乎没有上古文化的传说史。
对于古陶、济濮之间、雷泽周围的历史文化沉积,从春秋、战国、两汉,到唐宋元明清,都有人关注、记述。民国以来,更有许多学者把研究的目光投向这里。王国维、蒙文通、吕思勉、顾颉刚、杨向奎、傅斯年、丁山、王献唐、史念海、邹逸麟、罗琨、张永山、辛德勇、沈长云、何光岳、景以恩等史学界的著名人物都有相关著述问世,都在努力寻觅上古先民在鲁西南失落的历史。
《禹贡》记载了菏泽的四泽十水,《尚书》《史记》记载五帝与陶丘、汤亳、三朡、鸣条的关系;孟子记载了“舜生于诸冯,迂于负复,卒于鸣条,东夷之人”,《墨子》《吕氏春秋》《史记》皆从孟子说。古代先哲们决不会盲从一种说法,这应是认真研究的结果。《竹书纪年》记载“帝尧八十九年游作于陶”“九十年帝尧游居于陶”“一百年帝尧陟于陶”。《山海经》云雷泽有雷神,《左传》说董父在朡川为帝舜养龙等。《帝王世纪》说“华胥履迹雷泽生伏羲”;又称神农氏本起于烈山,即鄄城历山;纬书《归藏》《龙鱼河图》等都说蚩尤出自羊里水,且《皇览》又载蚩尤死葬于钜野。当代史学家吕思勉又把炎帝、蚩尤定为一人,把蚩尤、黄帝大战定在济濮之间的兖州之域即鲁西南。《史记》《汉书》《晋书》《通典》《文献通考》《肇域志》都说古陶为尧舜之都,是帝尧死葬之地;吕思勉、蒙文通、沈长云、侯仰军都肯定了尧、舜、禹发祥于济濮流域的古兖州一带;古史专家徐旭生十分肯定大禹治水在古兖州一带;王国维等充分肯定商汤发祥于孟渚,最初立国于曹县南之亳的历史事实。
潘建荣称,古往今来这么多史籍,这么多史学大家,把上古中心定位于菏泽一带,说明古陶、济濮之间的上古兖州之域是中华先民重要的一个发祥地。史学家在文献中钩沉、在典籍中寻觅菏泽之域丢失的中华先民发祥史,功不可没。
李学勤先生提出“走出疑古时代”。考古发掘证明,古人文献记述的历史传说,大都是可信的。对发生在菏泽之域各种古文献记述、诸子论证、史家考证的先民发祥史,也需地下考古发现来验证。今天,菏泽大地的众多龙山文化堌堆,就是上古遗存物的铁证。而尧舜禹之都成阳、尧都陶丘、夏之三朡、商之都亳、夏桀之都古甄邑及古廪丘、古郜城、古阪泉、古有娀、古鸣条等都沉睡于地下,一旦发掘,一定会有石破天惊的发现。
(□ 本报记者 戴玉亮 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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