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塑人生——访著名雕塑家张得蒂先生
□牡丹晚报全媒体记者 冯 锴
张得蒂，山东菏泽人。1932年出生，1953年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雕塑系，1955年毕业于该院研究生班。中央美术学院雕塑研究所教授、中国美术家协会理事、中国雕塑家学会理事、全国城市雕塑艺术委员会委员。曾为国内9个省市及菲律宾、澳大利亚创作大型城市雕塑。1985年获意大利拉维纳国际雕塑竞赛“意大利共和国总统奖”；1991年获意大利拉维纳国际雕塑竞赛意大利共和国内政部长设银奖；1986年获首届城市雕塑评奖最佳奖（合作）；曾获第5届全国美展3等奖；第6届全国美展银质奖；曾在欧亚非大洋州20多个国家和地区参加展出。
作为美术界的“门外汉”，牡丹晚报全媒体记者对“张得蒂”的名字并不熟悉。但查阅了她的作品后，才发现对“张得蒂”并不陌生，《小达娃》、《日日夜夜》、《琴声》等常在各类刊物上看到的雕塑作品均出自她手。
接到采访任务，能否顺利与如此一位享誉中外的大家交谈，记者心里是忐忑的。然而，见到张得蒂，记者知道多虑了。老人待人热情，说话和蔼可亲，给人的感觉更像自家长辈一样亲切。在这样的氛围里，老人将雕塑人生娓娓道来，让人领略了真正艺术家的魅力。
“我是菏泽城西十里黄陵张庄人……”
记者随同市美术馆负责人田言华等人来到北京市拜访张得蒂，她和先生张润垲热情地将我们迎进家里。
老家来人，老人特别激动，而披上从老家带来的一件鲁锦披肩，已经86岁高龄的张得蒂开心得像个孩子。
张得蒂1932年出生于济南市，从她一学说话，父亲就告诉她：“谁要问你是哪里人，你一定说：‘我是山东菏泽城西十里黄陵张庄人\’”。
她的父亲张会若是爱国人士，曾和何思源等留学海外；母亲是单县人，还是宋庆龄的学生。在国外学习的张会若等人都是节衣缩食，用奖学金再供一个同学外出留学。学成后，张会若坚决不留在美国，依然回国，要发展中国的矿业。可惜的是，张会若回国时赶上军阀混战，后来又赶上日军侵华，张会若又坚决拒绝了日本人让他开矿的聘任，而被抓进了日本宪兵队，出狱后一直重病，49岁就不幸离世，那时的张得蒂刚12岁，她的弟弟才9岁。张得蒂说，父母常常教育他们，要有事业心、报国志，不注重物质生活，要能吃苦耐劳，这些教诲让她终生受益。
尽管直到60岁的时候，张得蒂才第一次回到家乡菏泽看看，但她说，从小时候一直到60岁，就一直梦想着回家乡故里看看，因为她一生都以祖籍是菏泽而自豪。
“零基础”的她被徐悲鸿相中
张得蒂的父亲和中国传统文人一样，擅长书画，成为张得蒂学习美术的启蒙者。
年幼的张得蒂喜欢给人画像，而且还画的颇有几分意思。虽然如此，但她却从未想过当艺术家，因为父亲当年为了祖国矿业而回国，在父亲这个志向的影响下，张得蒂说要学航海，要改造沙漠，17岁那年，她已考上了天津水产学院的航海系，还有一个关于地质方面的学校也寄来了通知。而她的小姨却让她到一所学校参观参观，这改变了她一生的命运。
小姨让她参观的学校是后来发展成中央美术学院的北平艺专，一切都让她感到震撼。回去后，小姨说让她考考试试，而张得蒂真的去了。除了小时候给人画像，张得蒂可以说没有任何美术基础。考场上的她看着眼前的画架，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依葫芦画样学旁边的人怎样画画。
只是让她想不到的是，她竟然被当时的院长徐悲鸿相中了。“徐先生背着手，后面跟着一群人，他观察学生的画画情况，看到好的，当场就录用了。”
在选择专业时，怀着“为祖国建纪念碑”的想法，张得蒂选择了雕塑系。
丈夫扶持度过最黑暗的时期
那次考试中，一同录取的还有影响她一生的另一个人——丈夫张润垲。
“当时感觉，他这个北京孩子好讨厌，总爱南腔北调地学我说山东话……”说起和张润垲在学校的日子，张得蒂满脸幸福。在打打闹闹的朝夕相处中，在一起参加的各种活动中，在平常的共同创作中，两人坠入爱河，建立起深厚的情感。1955年秋天，研究生毕业的他们，在同学们的起哄下，他们和另外几对恋爱的同学在学校礼堂举行了集体婚礼。
然而，仅仅过了几个月，一场席卷全国的 “反右派”斗争开始。当时的张得蒂是团支部书记，在讨论一个团员入党问题。这个团员在号召除四害时，称自己打死了3斤蚊子，竟然还被登了“美术学院一学生打了3斤蚊子”的新闻。学校特骄傲，认为这名团员立功了，就让他入党。
“3斤蚊子得有多少数量啊？很明显他在说谎……”在参加讨论会时，张得蒂表明了自己的反对态度。但还是有很多人说要同意其入党，生性耿直的张得蒂气愤地撂下一句话“同学都反对他入党，他爱说谎话，我们要保护党的纯洁性，你们非让他入党，以后你们这种会混蛋才参加！”
这句话在当时的大环境下却给她带来了灾难，她很快因 “说党的发展会混蛋才参加”被打成“右派”，一直到22年后才被平反。这段日子堪称张得蒂一生中最黑暗的一段，为了不影响张润垲，她提出过离婚，甚至想过自杀，都被张润垲阻止了。正是张润垲的支持，张得蒂才挺了过来。
张得蒂说，她挺愧对张润垲的。平反后，她全身心投入到创作上，而同样是雕塑专业毕业的张润垲只能放弃自己的专业，承担了生活的全部。
把失去的20年夺回来
把失去的20年时间夺回来。在丈夫的鼓励下，47岁的张得蒂又拿起了刻刀。专业荒废了20多年，她必须重新起步。张得蒂说，只要有决心，什么时候起步都不晚。
在她的工作室里，记者随着张得蒂的脚步在每件作品前驻足，听她讲述每件作品的创作过程和背后的故事，再次肃然起敬。
在张得蒂的工作室里，有一件特殊的作品，张得蒂大多数作品材质是大理石或铸铜，这件特殊的作品材质却是柏木的，是她为数不多的木雕。这件作品中的人物是一个中年男人，正拼尽全力在激流中撑船逆流而上。张得蒂说，这件作品表现的是她对自己的人生体验：如不搏斗，即要沉没。“这是我理解的人生。”
刚被平反的张得蒂想到，当时的社会多么需要人性与温暖。她一得到允许进行创作，就夜以继日地用许多时间和精力表现孩子的纯真和少女的温柔，于是，相继有了表现儿童的天真和俏皮微笑的《小达娃》、以一位护士喂药动作表现少女纯情和善良的《日日夜夜》等作品问世，轰动全国，有的被发表40余次，有的甚至进入了教材。
张得蒂还力图用自己的双手来表现和纪念自己所尊敬并热爱的人们，于是，她骑上一个连座子都没有的自行车，带上所有的工具、材料、泥巴、转盘、石膏……于是，艾青、丁玲、吴晗、张权、新凤霞等各具特色的雕像展现在世人面前。
诗人艾青在看到张得蒂为自己所做的雕像后，写下了一首诗送给张得蒂：
从你的手指流出了头发
像波浪起伏不平
前额留下岁月的艰辛
从你的手指流出了眼睛
有忧伤的眼神
嘴唇抿得紧紧
从你的手指流出了一个我
有我的呼吸
有我的体温
而我却沉默着
或许是不幸
我因你而延长了寿命
“当我经历过苦难多磨的生活，体会过人间最丑恶或最美好、最冷酷或最温暖的情感后，我再也无法对人生和世界作冷眼旁观。于是，我必须用我的心、我的手、我的艺术，来表现和歌颂人类最真实、最具体的善良和美好及人生的哲理。这，就是我艺术的全部。”张得蒂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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