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爱荀子四十年蓝宝生
1978年秋,我在八仙山脚下一所名叫城厢的高中学校认识荀子。那个时候,天高云淡,艳阳寂寂。荀子仿佛深秋嫩绿的垂柳,亲吻我额头。我对荀子一见钟情,并且敬爱至今。
我以他为她,我以她为他。她是我心中那个丁香一样结着愁怨的姑娘。她是我两千多年前一往情深的情人,他携带我回到诸子百家争论不休涛声依旧的河岸。
钟情荀子,迷恋荀子,敬爱荀子,似乎是不应该需要理由的。
我被荀子俘虏,荀子把我彻底征服。我对荀子,堪称无条件投降。因为敬爱,所以投降;因为投降,所以敬爱。
那个秋雨绵绵的下午,我的高中语文老师蓝毓叁先生为我们教授《劝学》,他安排我们背诵和默写:君子曰:学不可以已,还有,“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蓝先生还指导我们翻译:锲而不舍,金石可镂。同学少年拉扯嗓门大声朗读,像唱又不是唱,像读又不像读:君子性非异也,善假于物也。一脸威严雅儒的蓝先生站在教室门口,悠悠点燃一支香烟,灰白的烟雾在他寸草不生的头顶上飘来飘去,仿佛是窗外有杂草堆被谁不小心点着了。蓝先生干咳两声,朗读的音量再次提高。这个威风凛凛、绝顶聪明的蓝先生瞬间被我崇拜被我敬爱。
那个下午,我第一次比较认真地规划人生:当个语文老师很可能是一件相当伟大的事情。我甚至想:指挥千军万马驰骋沙场应该轮不到我了,带领小部队在深山老林打游击也应该没有我的份了,命令几十个学生摇头晃脑读书背书,吟诵经典,传承文明,我以为我是可以干一干的,即使干不出什么大名堂。我抬起头,仰望恩师不怒自威的儒雅容颜,回顾同窗窃窃私语的各种嘴脸,然后,让目光首次越过八仙山,穿过红水河,偶尔抵达荀子的故乡,那是一片遥不可及的名叫齐鲁的大地。
次年秋月,我辗转来到建有宋代大书法家黄庭坚纪念祠和衣冠墓的广西宜州市(时称宜山县),就读河池师范专科学校中文科。我并不知道,这是我从师任教的开端。
在宜山,我再次邂逅荀子,邂逅“道虽迩,不行不至;事虽小,不为不成。”
1982年夏天,我从河池师范专科学校中文科毕业,分配到一座拥有碧绿澄江和青青翠屏山的百年古镇安阳,任教中学,教授初二(27班)学生,当时的初中课本没有荀子,我抽空为弟子们诵读《劝学》,提醒学生“积土成山,积水成渊”,告诫学子“积善成德而神明自得”。弟子里有潘玉梅韦成瑶韦祥等,日后没有辜负师长,颇有人生成就感。我记得我那些年常常喜欢仰望屏山,认定荀子就是一座高山,一座比屏山还要高的高山。
屈指一算,我敬爱荀子,至今已经四十年矣。
四十年来,我东奔西走东张西望声东击西不问西东,在广东广西之间穿梭,追随所有的初高中语文教育教学同仁,肩并肩传道授业解惑,手拉手复述之乎者也。统计数字显示,我在广西从教13年,到广东从教23年,这些年,我年年都会艳遇荀子,艳遇互相守望2000多年的情人,年年都要声情并茂地诵读《荀子》,诵读“登高而招见者远”,诵读“驽马十驾,功在不舍”,诵读“蟹六跪而二螯,非蛇鳝之穴无可寄托者,用心躁也”。我敬爱荀子,春秋四十不惑不歇,不舍昼夜,孜孜不倦,孜孜以求。
四十年里,说我桃李满天下是夸张之辞,我有弟子遍东西属于实事求是。我的学生,我并不希望他们轰轰烈烈出人头地。人生在世,开心第一,健康第一。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我与我的弟子,多有颜回之乐,不管白天黑夜,风风雨雨,寒来暑往,知足常乐,并不奢望什么。每一次学生聚会,我都被邀请参加。弟子们无论贵贱贫富,一律平等,喝同一种酒,唱同一首歌。我给引车卖浆的弟子斟酒,我为躬耕陇亩的男生擦泪,我帮子女就近入学受阻的女生出主意,我为出国深造的学生欢呼雀跃。他们有的说,没读好书,丢了老师的脸,让老师失望了;她们说,记得我当年的教导,希望你们有朝一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她们边说边后悔边捶胸顿足。我说,荀子所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表面比喻学生超过老师或后人胜过前人,其实是表达一种无论在哪个领域哪条战线都要无私奉献互相赶超的观点,每一个人有每一个人的人生任务,每个人都去完成他(她)应该完成的任务,这才是他(她)为时代做出的应有贡献,仿佛行行出状元,好像干一行爱一行,贡献也不分大小,对人对社会对时代有利无害问心无愧就可以了。默默无闻籍籍无名也没有什么不好呀,你看你们老师,不是名人,不是大家,不是名师,没有级别,没有豪宅,没有豪车,深居简出,粗茶淡饭,青衫落魄,无怨无悔,无私无畏,岂不快哉?
岁月悠悠,悠悠岁月,四十春秋如水远逝,敬爱荀子,初心不改。敬爱荀子,看来并非不需要理由。敬爱荀子,其实就是敬爱那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荀子英明荀子神明,荀子高瞻远瞩,荀子思接千载,荀子视通万里,荀子对发源于蓝田的人士情有独钟,荀子早早就为姓蓝的老师馈赠一阙千古绝唱,一行千古名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让后代人口口相传个个吟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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