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远，一座会唱歌的南方古镇

唐佩珠

肖 燕

两条河，八大码头，一条长千余米的街道，五大会馆。

这些元素，一同勾勒出了怀远古镇的棱角。

怀远古镇，位于宜州区怀远镇。千多年过去，八大码头已难觅踪影，五大会馆已成历史遗迹，但两条河流还在日夜不停地流淌，古色古香的街道却是历久弥新。

从远古流淌而来的河流，见证了南方这座古镇的千般繁华和万般风情。《宜山县志》载：“怀远当龙江、中洲小河交汇，为粤、黔商贾都会，博徒游惰视为渊丛。”其繁华程度可见一斑；乾隆时期曾任庆远府知府的商盘在《宜阳行春》中表露：“竹院松扉绕郭多，画旗彩索问如何。乡村儿女连群出，不打秋千但唱歌。”描述了宜山一带唱山歌盛况。作为两江交汇的怀远镇，山歌传唱更是盛极一时。流传于乾隆年间的《龙江擢歌》，就收录了庆远府学廪生蓝景章描绘类似怀远镇唱山歌的情景：“登船齐渡北门河，半是民歌半壮歌。偏是鹧鸪情更切，遥从隔岸唤哥哥。”

1300多年的历史，淹没了怀远太多的人和事。然而，再无情的岁月，也带不走所有的事，抹不掉怀远深厚的文化底蕴和优良的地域风情。

而最具风情的，是歌。

歌，是怀远文化的底蕴，是怀远风情中的明珠。

歌，是怀远1300年历史的见证，是串联怀远1300年历史的项链，是在怀远山水间跳动了1300年的音符。

怀远，是南方一座会唱歌的古镇。

烽火战歌：

雄壮与悲凉交替

三角嘴，两河汇。

一水清，一水浑。

清水淌着冤魂泪，

浑水流着男儿血，

男儿身躯变白骨，

沉身河滩家无归。

在怀远民间，流传着这样的歌谣。简短的几句歌词，唱出了怀远自古以来由兵家导演的血火战场的人间悲剧。

怀远西南，龙江河逶迤而下，西北有中洲小河蜿蜒而来，两条河紧紧地把怀远揽入怀中，犹如一位母亲，日夜把怀远呵护。

河流，历来都是战争的天然屏障。

怀远因为龙江河与中洲河，成了自古以来的兵家必争之地。

据相关历史书籍记载，在怀远1300多年的时间里，这里打过大大小小30多场仗。明朝的北巢农民起义，清朝的“大成国”李文茂怀远败北，“太平天国”石达开率兵进驻怀远，民国初期云南唐继尧、李友勋兵失怀远，抗战时期张发奎率部在怀远与日军进行炮战等等。

这些大大小小的战役打响之前，并没有“葡萄美酒夜光杯”，只有“战鼓声声动地催”。上战场之前，将士们总会“击鼓而歌”，壮军威，鼓士气。一首首风格各异的战火之歌，总会在每一次战役打响之前，响彻在怀远的上空，钻进怀远民众的心里。

每一场战役，总会有一些鲜活的生命消失于战火之中，和他们的战友、亲人阴阳相隔。于是，一声声哀悼死者的歌声又一次次响起，弥漫在怀远的角角落落，冲击着怀远人的情感。

因此，雄壮的战歌和悲凉的哀悼之歌，成为1300年中怀远一代代人共同的记忆。这些集体性的记忆又在历史长河中，沉淀为具有地域特征的怀远战地之歌。

在怀远漫长的历史长河中，1930年出现的歌声却与历史上任何时期的歌声泾渭分明。

小弟弟、小妹妹，快快来、排好队。红七军、惩土豪，分浮财、为吾辈。打江山，砸铁链，求解放，全人类，为你我，为自由，苏维埃、万万岁。

1930年11月，邓小平、张云逸、李明瑞再次率红七军进驻怀远，有过短暂的停留。这期间，为了补充兵员，部队号召当地青年加入红军队伍，红军战士便编了这么一首歌，在怀远的街头边敲锣打鼓边演唱。至今，怀远的一些老人还在传唱这首革命歌曲。2018年8月10日，记者在怀远采访，有幸聆听了退休干部、今年60多岁的黄汉昌先生唱了这首歌。黄先生退休之后，回到怀远老家，并致力于怀远历史的研究，由他撰写的《千年历史，话说怀远》一书即将出版面世。黄先生告诉记者，这首叫《苏维埃万万岁》的革命歌曲，就是他的父辈教他唱的，他也经常把这首歌唱给现在的年轻人和孩子们听，让他们了解当时的历史故事，永远记住怀远这段光辉的历史。

乡愁恋歌：

真情与思念融汇

妹莫念，妹莫想，哥哥出门为赚钱。赚到大钱回家乡，给妹盖个大楼房。

很久以前，怀远就是繁华的商品集散地，许多外地商人就是怀着“赚大钱”的心态远离家乡，聚集怀远。正如《宜山县志》记载的“怀远为粤、黔商贾都会……盖地据形胜，百货所聚也。”大约从清道光年间到上世纪四十年代，怀远曾有百余年商贸繁荣的历史。

最先看中怀远并推动怀远走向繁荣的，是精明的广东人，他们发现龙江上通黔南，下利南海，便把各种商品从广州起运，经梧州、桂平、柳州，溯珠江、浔江、柳江而上。

怀远便利的水上交通，很快也被广东之外的商人发现并利用，贵州、湖南、江西等省份的商人，也都纷至沓来，开发怀远，投资经商。于是，这个原先并不起眼的桂西北丛山中的小镇，迅速地发达起来。

那时节，街道上铺面林立，两河之上，大小船只日停泊好几百艘。怀远的当地人也因此而富裕起来，“刀砍裤”换成了“洋布长衫”，菜色的脸红润起来，八方来血由河流注入怀远的肌体。

这些为商业利益而从五湖四海聚集怀远的商人们，把怀远当成一个商品集散地的同时，也把这里当成了一个可以交朋会友、商业谈判的上佳之地。为了寻到商机和合作伙伴，一些外地商人常常逗留于此，或十几天，或几个月，或一年半载。

在信息传播渠道并不发达的年代，离乡就意味着断绝了家乡的音信。唯一不同的，只是时间的长短而已。

商人天生追利，但商人也有情感。这些奔跑在商旅之途的他乡人，他们家中都有妻儿，有父母，也有亲朋好友。在为利来为利往的同时，思念家乡，牵挂妻儿父母，成为他们心中时常的痛。

而怀远偏偏又是一个十分煽情的地方。

怀远多节日，正月“偷青”，二月结社，三月赶歌圩，四月八蒸糯饭，五月赛龙舟，六月祭婆妈，七月供鬼神，八月拜月亮，九月“打并火”……

有节日就有歌。或情真意切的思念之歌，或歌唱农人之苦，或歌唱眼前幸福，一声声一句句，都深深地打动这些远离家乡的商人，触动他们内心最柔软的部分。特别是八月中秋拜月亮。这是怀远最大最热闹的民俗活动。中秋这天，四里八乡的人都会聚集在龙江河和中州河边，摆上祭品，唱着各种调子的山歌。

月圆人团聚。但是，那些远离家乡到怀远谋生的商人，却无法回去和家人团聚，思念之情油然而生，乡愁在当地人的歌声中，更为深重。于是，他们也跟着当地人，唱起了思乡之歌，以歌抒情，以歌怀乡，以歌思亲。

今夜明月当空照，照得哥哥心焦躁。

月亮那头妹干嘛，月亮这头哥煎熬。

哥哥想妹心焦躁，犹如明月被云罩。

云罩明月月难明，哥哥思妹心刀绞。

明月今夜照河面，哥哥想妹心凄凉。

妹妹今夜可想哥，是否把哥记心田。

哥记妹妹在心田，想起妹妹泪涟涟。

涟涟泪水流河面，河水带去哥思恋。

这些以思念为主题的山歌，成为那个时候怀远他乡人思乡、念乡、怀乡最为常用的表达方式。这个时期，也正是怀远本土文化与外地文化相互融合的时期。体现在歌唱上，就是怀远当地山歌与外地的各种民调相互借鉴相互影响。今天走进怀远，依然会听到来自各地风格的山歌调子。

时代放歌：

开放与传承齐飞

时光可以流逝，繁华可以褪色。而怀远自古以来的歌，却犹如龙江河和中洲河从古流到今一样，成为怀远人生命中的声符，在历史的长河中，跳动在怀远一代一代人的血脉中。

但是，正如历史总是向前发展一样。怀远歌唱的基因，在新中国成立之后，和整个国家一起进入了一个全新的发展时代。

唐佩珠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走上新时代的舞台。

唐佩珠，土生土养的怀远人。虽然没亲历上世纪四十年代之前怀远的战乱与繁华，但却从小就有机会聆听父辈们传唱那个时代留下的歌。年幼时期，常有彩调剧团在她家里排练。从小耳濡目染具有本土特色的歌舞，长大之后的唐佩珠成为一名歌唱家，似乎是早已注定的事。

1985年，在全国首届少数民族声乐比赛中，一首动听的《赶圩归来啊哩哩》，让她不仅荣获了“银雀奖”，还成为广西第一位获得全国声乐奖的壮族歌手。两年后，同样这一曲，她力压群芳获得全国第二届少数民族声乐比赛金奖。后来，歌曲成为中国文化部举办声乐比赛指定必唱曲目之一。

唐佩珠最突出的贡献，还有她对刘三姐文化的传承和发扬。

怀远成为一座会唱歌的南方古镇，与刘三姐这位歌仙的影响息息相关。刘三姐的出现，让唐代之后的宜州人天生就具有歌唱的基因。唐佩珠也不例外。小时候，唐佩珠就非常爱听刘三姐故事，也时常跟着长辈们哼山歌。由于嗓子天生甜美，人又长得可爱，小小年纪的唐佩珠就成了远近有名的小银雀。正因为如此，1972年，唐佩珠入选宜州市歌舞团。1979年，顺利考入广西最高的艺术学府，广西艺术学院。1994年，出演民间歌舞剧《刘三姐》的刘三姐。在这部剧中，无论是歌唱还是表演，唐佩珠的表现都非常出彩。因为这部剧，唐佩珠成为名符其实的当代刘三姐。

从怀远这个古镇走出去的音乐人，除了国家一级演员唐佩珠，还有唐佩珠的爱人张文明。大匠不示人以璞，作为一名作曲家，张文明紧紧咬定了刘三姐音乐元素，提取了草根文化，创作了大量具有地域风情的歌曲，被同行称为宜州的施光南。

在怀远人中，同样被称为当代刘三姐的还有肖燕。肖燕在怀远的家距离唐佩珠的家大约几十米左右。肖燕2003年毕业于中国音乐学院声乐专业，师从著名声乐教育家金铁霖教授。当年以全国第一名的成绩考入中国歌舞团担任独唱演员。担任“2008相约奥运帆船之都”青岛环球推介大使。全国妇联、中国妇女发展基金会、世界华侨华人社团联合总会授予“母亲水窖爱心行动形象大使”“关爱母亲爱心人士”。先后演唱过《女儿香》《美丽的广西》《我爱刘三姐家乡的歌》《请你带走我的歌》，至今演唱过上百首原创歌曲。2004年应邀参加中挪建交50周年系列活动，并在挪威的迷你音乐剧《生命中的天使》中担任女主角即女一号，是本剧唯一一名亚裔演员，得到了挪威王妃的亲切接见和各媒体的一致好评。

记者在采访中了解到，新中国成立以来，怀远的音乐人还有海政文工团的张辉、二炮文工团的吴顶林、战友文工团的梁廉云，广西木偶剧团的蒋燕鹏、潘晓玲，河池文工团的韦丽雅、宁长飞，柳州文工团的肖金城、廖继玲、文飞等等。他们以集体冲锋的形式，传承着怀远的歌唱血脉，传承和发扬刘三姐文化。他们和怀远历史上任何时代的人都不同，他们的歌没有悲伤，他们的情最真最浓。他们是新时代的歌者，他们紧跟时代发展的步伐，用自己的歌唱，让怀远的文化底蕴更为深厚，让怀远这座会唱歌的古镇在新的时代里，走上更为广阔的舞台，走上更为宽阔的大道。

龙江与中洲河汇聚成的青罗带，一直飘荡在怀阳大地，让此地山水流芳。有古人留诗赞颂怀远：双江一带系怀阳，峰势森严水势长；望处烟村星错落，凌风直接白云乡。高从新阁望无边，渔火星星隐暮烟；我欲狂歌谁是主，江山风月总周旋。

从1300年前走来的怀远，也还将一直往前迈步。怀远丰厚的历史遗产，已成为今人探寻、体验、观光的旅游景点。怀远作为南方一座会唱歌的千年古镇，注定成为一部永不停转的留声机，既深情并茂地唱响了历史，又播放着时代的动人旋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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