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藏在坡结的唐朝遗迹□ 王 进/文 韦红卫/图
唐朝曾经在天峨的坡结设置羁縻州府，一千多年后的今天，外界鲜有人知，就是坡结街上的居民也知之甚少。我们听闻的也是在今年春节后的朋友聚会上。
“州府所在地呈T字形街道，鱼鳞形的街道用鹅卵石铺成。T字形街道有3个集贸市场；庄严的州府青瓦楼对面是豪华的万寿宫，万寿宫西面是肃穆的五省庙……”坡结乡副乡长罗世勇先生仿佛唐朝子民，他的绘声绘色叙述，激起我们立马赶往探秘的欲望。
桂西北的农历二月，虽然料峭的春风寒面，但探秘的大唐遗迹让我们心驰神往，暖意满怀。
山水酷似南京城
1984年从三堡乡（当时叫公社）剥离出来的坡结乡，位于天峨县北部，乡府所在地距离县城37公里，884县道穿过其境。坡结地处两条山脉交汇处，一条是从西面云贵高原南麓走来的凤凰山脉，一条是从东北面走来的高王山脉。两条山脉像极两只展翅的凤凰，故称“凤凰舞池”。坡结也处在两条河流的交汇处，一条是从凤凰山脉流出的纳彩河与白龙河交汇的牛河，一条是从高王山脉的介里穿过川洞，名称川洞河，川洞河与牛河交汇于坡结境内，故称“黄龙戏水”。坡结因“凤凰舞池”和“黄龙戏水”形成了典型的“山环水抱”盆地，酷似南京城的风水格局，故有“小南京”之称。当地流传说着这样一个故事：盛唐，有一位风水大师赶着九只乌龟从长安往南京，到达南京时，其中一只乌龟偷偷潜入长江，顺着长江出海，待风水大师发现时，乌龟已经游到了东海。风水大师急忙派一只鳄鱼去追，乌龟加快速度逃跑，从东海游到南海，抵达珠江口，沿着西江逆流而上，遁入红水河，鳄鱼在后面紧追，抵达坡结时，乌龟为避开鳄鱼，游入岔河，因水浅游不动了，最终化为一座山。而尾追的鳄鱼也进入岔河，也因为水浅而游不动，化为了另一座山。乌龟山与鳄鱼山遥遥相望。风水大师眼望着乌龟没有被追回来，长叹道：九牛耕地一牛眠，水做鼻圈路当鞭；如有哪家当得对，十代公侯九代仙。这是风水大师对坡结风水的描述。风水大师为了不让乌龟渴死，从山上引来一股清泉，供乌龟饮用，叫做“金线吊水为乌龟”。同时，为了防止乌龟肇事，又在其背上挖了一个洞，斩断龟背，使其难翻身。这龟洞宽敞，夏凉冬暖，炎热的夏日，居民到里面纳凉；严寒的冬天，府吏到里面办公议事。
唐朝之所以选择坡结做州府，除了坡结“山环水抱”的自然环境，还在于坡结“陆水纵横”的便利交通。
陆路——贯通南北的“官道”（便于官员各地巡查）。以坡结为中心，往东，经拉增→拉岩→都龙→登里→纳州→六排→云榜，沿红水河畔而下，直达那地；往西，经大山→小八腊（亦称河口），直达贵州的罗甸。往南，经纳益→百酉渡→向阳→下老→罗西，直达乐业、凌云、百色；往北，经尧山→岩口（亦称茶马古道，此处曾经是茶叶交易市场）→介里→拉马→牙林→月里→麻尾→独山，直达都匀。这些“官道”沿途除了界碑（亦称指路碑），还有古桥，比较著名的有介里古桥、拉马古桥，纳翁古桥、牙林古桥、纳塘古桥。
水道——贯通东西的“商道”。以百酉渡为中心，往上游，经羊里（贵州）直达北盘江进入云南；往下游，经梧州，直达珠江进入南海。通过这条“商道”，外地的丝绸、瓷器、食盐、水产品等源源不断流入坡结集市，坡结本地的桐油、茶油、茶叶、棉花、药材、木材等源源不断运达城市，而金花茶则通过这条“商道”送往长安作朝廷官员的专用茶。
渡口——百酉渡，亦称“官家码头”，红水河畔一个重要渡口，距离坡结街不远。在“战马萧萧鸣，晚色千帆落”的古代，这个渡口见证了坡结的繁华与热闹。“百”当地壮话“嘴”的意思，也指用嘴巴喊的意思；“酉”是指酉时。想象一下，在傍晚时分，贵州的罗甸、广西的百色等地的商客，用马驮着货物，清早踩着露水离开家，一路风雨兼程，在晚霞染红江面的时刻，抵达了渡口，喊一句“过渡啦……”艄公划着小船，载着客商抵达坡结，在客栈住上一晚，赶第二天的集。在酉时，过渡的不仅仅是贵州罗甸、广西百色的旅客，从南丹月里、贵州平塘等地前往百色、云南的客商，从早上出发，抵达坡结也正好是酉时。他们为了赶路，只是匆匆一瞥坡结的繁华，别无选择地急着要过百酉渡——南来北往的商品流通要津，撑起了坡结的繁华。
峨州梦幻羁縻地
坡结作为唐朝羁縻峨州的治所，它曾经的繁华与荣耀，它曾经的奇迹与神秘，隐藏在岁月深处。
说到羁縻制度，我们首先要了解历史。翻阅浩瀚的史书，我们缓缓迈向历史深处，在一千多年前的唐代，大唐王朝为了加强边疆特别是西南少数民族地区的统治，设置了“羁縻”这种带有自治性质的地方行政机构。由少数民族首领充任刺史或都督，并允许世袭其职，还有财政上的自主权。但必须接受唐代在地方设置的最高行政机构都护府的监领。体现了王朝对少数民族采取笼络的怀柔政策和松散管理方针，有利于民族之间的和平相处和自然融合。史书记载，最早建立这种制度是在秦汉时期，后来，历朝历代不断完善，至唐朝达到了鼎盛。据统计，在唐朝天宝年间，朝廷共设置856个羁縻州府，而同期的正州只有331个，羁縻州府的数量超过了正州数量的一倍多，也正是有这种制度作为基石，才垫起了大唐的繁盛。
坡结居民罗文标先生，年近八旬，精神矍铄，当过教师，通晓壮文，能把汉文翻译成壮文。他兴致盎然地拿出一页纸，这是一页《乐业县志》的“建制沿革”，上面印着这样一段话：“唐初属岭南道羁縻双城州地。开元二十一年(733年)后属岭南西道邕管羁縻黔州道黔州地(东部属羁縻峨州，治所在今天峨县坡结乡，西南补属羁縻横山郡之如赖县)，半为溪峒……”如是详述与我们此前翻阅的《凌云县志》记载一致。
对比《天峨县志》，只是简单记载：“唐代置羁縻峨州，属江南道黔州都督府。”具体治所在哪里？没有详述。而《凌云县志》与《乐业县志》的记载，像一道光，照亮了江南道黔州都督府羁縻峨州的治所坡结乡。
罗老先生给我们一一道出坡结唐朝羁縻峨州的隐秘：坡结是壮语的译音，“坡”是指“坡上”，“结”壮语是指“街”。“坡”和“结”连起来的意思是“在坡上赶街”。唐朝以来的坡结街道，是鹅卵石铺成，直到公元2008年街道改造，鹅卵石才被水泥覆盖。罗老先生说起坡结昔日的繁华，仍然是心情激动。唐代的坡结街是一条大街，卖棉花的街道在纳外，卖禽畜的场所在老纳府对面，而卖百货、茶叶、竹具等是在往六排方向的街道上。三个场地，围成了一个大集市。街日，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唐时的坡结有三大标志性建筑：州府青瓦楼、百寿宫、五省庙。青瓦楼和万寿宫早已毁于战火，五省庙则保存至民国末年。万寿宫是经营瓷器、食盐、茶叶、丝绸、木材的江西客商为纪念江西地方保护神许真君而建，五省庙则是广东、湖南、江西、贵州、云南等五省富商设点长期收购土特产而集资建造，目的是供奉各路神仙、菩萨保佑平安，财源广进。庙里的僧人来自佛教圣地峨眉山、五台山、嵩山、南岳，他们道法高深，前来求拜的各地香客络绎不绝，香火鼎盛。每到吃斋饭时间，庙里敲响巨钟，声音洪亮，周边十里八村都能听见。遗憾的是，庙里的巨鼎巨钟已在1958年大炼钢铁时被高炉溶化了，庙宇也被夷为平地，那些基石和瓦砾被现代宏伟的建筑物深埋地下，而废弃了的青瓦楼和万寿宫的基石，被现代人砌为信用社营业大楼的挡土墙，既见证了唐时的明月，又沐浴今日的阳光；而龟背上的山洞，也由于龙滩电站关闸蓄水，洞内淤泥堆积，洞口变窄，人已不能进去，只有洞顶那棵千年榕树，秋冬黄叶，春夏嫩枝，年复一年。历史就像一阵风，浩浩荡荡吹来，又浩浩荡荡拂去！
珍贵遗产今犹在
年逾八旬、思维清晰的原天峨县文化局局长罗仁德先生介绍：唐朝羁縻峨州所辖地域宽广，东至今日南丹的六寨、巴定、罗富、吾隘，西至向阳、燕来、下老、罗西，北至月里、牙林至百龙河流域，南至布柳河流域，所辖子民为佈壮和佈侬。州府周边88个村寨最为富裕，因为他们除了种植粮食作物外，还积极响应州府的号召，大力发展经济作物——
油桐树种稙。据史料记载，唐贞观年间的村组织以四户为邻，五邻为保，百户为里，五里为乡，峨州州府要求村民户种“二亩棉花地，八分蓝靛草，四百株油桐”和户有“八盏桐油灯”，这在当时是社会文明的一大进步。此后，峨州所辖地域便年年有雪白的棉花、茂盛的蓝靛草、灿烂的桐花，一直延绵至今。唐朝，照明的主要原料是桐油，其价格之高不言而喻，作为桐油的生产地——峨州，这里的村民富裕在情理之中，而油桐种植能延续至今也在情理之中。峨州州府周边居民聚居最多的是在大山——如今已是一片原始森林。三堡乡文化站站长罗明珠先生多次深入这片原始森林考察，发现大山深处被誉为“植物界大熊猫”的金花茶绽放，还发现唐朝村落遗迹的屋基、石臼、碓臼、石磨、石槽，收获最有研究价值的是铜铸油灯，铜铸油灯应该是当时村民照明灯具——桐油灯。
金花茶管理。如今大山里的唐朝子民不知何处去，但只有大山才有的金贵物种金花茶依然生长着。有金贵物种生长必须有特殊的地理环境，大山常年云雾缭绕，气候潮湿，最适合金花茶生长。大山深处出产金花茶的达良、达恒、纳开一带有这样的流传：“家藏有黄金万两，不如护好金花茶百株。”可见，金花茶的管护程度和金花茶的价值所在。2006年价格走高到4万元/公斤，令人咂舌。
如今的天峨县荣获“油桐之乡”“金花茶之乡”的美誉，不能不说是唐朝留下的珍贵遗产。
唐朝留给后世遗产的还有大山毛尖茶。大山毛尖茶生长在原始森林深处，树干如碗口粗大，树高两米以上，专家考证，树龄已有一千二百年。大山毛尖茶清香，回甘耐泡，叶底肥厚明亮，舒然柔软，是大山林场工人们的专用茶。当地中学教师韦光敬先生一生只喝大山毛尖茶，每年清明节前，他都要上大山采摘，风雨无阻。他说，喝大山毛尖茶，一个字：爽！海拔与大山等高且与之遥遥相望的是金里介山，也常年云雾缭绕，阴雨绵绵，这里是如今名声在外的尧山茶发祥地，金里介已故刘世才老先生曾说过，金里介毛尖茶与大山毛尖茶同龄，只是到了清朝乾隆年间才被两广总督作为贡品奉献给乾隆皇帝。
唐朝的坡结，如世外桃源一般，富饶、繁华，留给后世的巨大财产是大山原始森林——高大粗壮的林木遮天蔽日、郁郁葱葱，红枫、红栗、樟木、酸枣、拐枣、柞木、杨木、桦木、椴木交错丛生；红梓、水曲、黄波萝、红松、鱼松等名贵树种随处皆是。这些乔木平均高达25米以上，有的高达40米，可谓鹤立鸡群，树径大都40厘米以上，有的达80多厘米。质地坚硬的榉木（俗名榔木)，是稀有树种，它选择在高崖岩壁上生长，迎着风雪，顶着烈日，千年不朽。最名贵的是第四纪冰川时代遗留下来的古老孑遗树种红豆杉，以及蕨类植物之王的桫椤。
唐朝还留给后世一个珍贵的药材圃——在大山原始森林里，有寄生于树干的环草，有缠于大树的大血藤，有从沟底爬到山巅的消暑解毒槟榔，也有悬于峭壁的刺五加，地苦胆、黄精、七叶一枝花、三七、党参、鬼见愁、细辛、天南星等随处可见。
唐朝还留给后世一个巨大的动物园——在这片原始森林里，野生动物种类繁多，野猪满山奔跑，老虎林中长啸，猕猴在树上晃荡，狗熊慢悠悠行走，羚羊、蟒蛇、灵猫、豪猪、穿山甲、果子狸、金丝猴、野猫、旱獭、竹鼠等或穿梭着，或跳跃着，或匿藏着。最让人想一睹容颜的“林中牛”，一闻到人的气味，就蹄不着地地奔跑，一闪眼，消失在密林中。还有愚笨的“树上鸡”，夜间一排排栖息在树枝上，猎人打掉一只落地，另一只便向前紧挨着另一只，滑稽之憨态着实让人乐开怀，开心之余有些于心不忍！
采访完毕，我们站在纳林的山顶上，迎着春风，拉长目光，坡结街风光一览无余，崭新的楼群，雪白的外墙，热闹的街道，彰显着坡结新时代的繁华。起伏绵延的群山之间，灰白的三级水泥公路像一条白带，白带上来往不息的车辆，碾着唐朝遗落的风尘，浩浩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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