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创造的风景卢致明

河池日报 2018-08-27 09:23 大字

最近,我接连去了天峨的好几个乡村,先是八腊乡老鹏村的麻洞屯,接着去了坐落在坡结乡玉里村的林朵林场兴隆分场,后来又去到六排镇威雍屯八角基地,在这三处地方,我看到的风景各不相同,令我对何谓风景又有了新的认识。

天峨的七月,时而艳阳高照,时而来一场意外的特大型暴雨。那天,我们去麻洞屯,虽然是晚上,但也赶上了特大型暴雨。出发时,暮色还没有完全覆盖大地,天也没有下雨,以致于我和朋友错误地认为这会是一个露营的好机会。却没有想到,刚刚出发不久,天空就提前扯下了黑幕,接着,下起了暴雨,豆大的雨点打在车窗玻璃上,像拧开的水龙头,流水汩汩不止。雨刮器开到最大,也没有多大效果。车子只能像缓慢爬行的蜗牛一般,慢腾腾地前移。去往老鹏的公路,修建在半山腰,一边是陡峭的山崖,一边是悬空的山崖,我必须是小心加慎重。好在是道路硬化了,虽有惊险,却也安然。

这条路所连接的山弄,有将近上百个,这些住在高山深弄里的居民,或是瑶族,或是汉族。这其中的汉族,在桂西北一带称做“高山汉”,他们的祖先,大多是清朝年间从四川、湖南、江西、广东等地迁来,已在此居住了二三百年。若问他们为何选择在这种不适合人类谋生的地方居住?只因那时,河谷平原的肥沃土地已经由土著壮族人开垦居住、繁衍生息了,故而他们只能选择居住在贫瘠的高山上,利用石头缝隙中的土地艰难生存。当然,这艰难的一页已经被当作历史翻过去了。现在的高山汉族人,要么是实行了易地搬迁,要么是靠山吃山,搞起了特色种植和养殖。

我们要去的文友张宗旺家,也是高山汉人。他家住在一座大山的半山腰,从天凤公路通往他家的山路,盘旋着向上,弯急路陡。很难想象道路在没有硬化之前,张宗旺和他寨子里的人是要历经怎样的艰辛才能到达老鹏、八腊、县城。现在好了,道路方便了,他家种植的珍珠李能及时运出来,卖到好价钱。

张家的珍珠李果园,我是第二天早上才看到的。天刚蒙蒙亮,我就起床了,清晨的山寨,刚刚从酣睡中苏醒,地面残存着昨夜暴雨的印痕,我顺着道路往下走,不时看见一片片果园就在路边,我只要伸手,就可以摘到珍珠李。勤劳的麻洞人不设防,任凭路过的人随便摘来解馋。一颗颗朱红的珍珠李,还沾着露水,如十八岁少女的脸庞,娇艳欲滴。不时,有笑声和交谈声从不远处的果园里传来,那是果农一大早就起来摘果子了,他们要赶早摘下,然后拉到八腊街或者县城去卖。果农的笑声,为静谧的大山添加了几分动感。

我顺着一条岔路向右拐,这条路,同样种有珍珠李,只是主人还没有来采摘。不远处的一处茂密树林,传来了各种各样的鸟叫声,有的叫着“苦啊—苦啊—”,那声音颇有几分凄凉;有的“啾,啾,啾,啾”,声音婉转动听;有的“叽叽喳喳”,声音一声高,一声低,像在练嗓子似的。久居闹市的我,被这样的声音吸引。我没有想到,鸟儿也能像人类一样,发出各种各样的感叹,有的哀伤,有的欢乐,有的幸福,有的痛苦。人类有的生活,鸟儿也有;人类有的感情,鸟儿也有;人类有的梦想,鸟儿也有。在这些声音里,我被震撼了。如果说,人和自然的和谐生存,以前我只是停留在字面的理解,那么现在我对它有了更深刻的认识。在这人烟稀少的大山,鸟儿等各种动物逐渐成为了山里的主人,守着这方风景,爱着这方风景。

这里山虽然高,石头虽然多,但张家人硬是在这样艰苦的条件里,开辟出一片风景,一座乐园。令我感觉亲切的同时,也佩服人类的创造精神。

坐落于坡结玉里村翁棚屯的林朵林场兴隆分场,有一片原始森林。从麻洞回来后,我们又钻进了这座原始森林。

进入森林的时候,天是阴天。在高大繁盛的绿荫覆盖下的森林小道里行走,像傍晚暮色即将要涂满大地一样,阴暗暗的。地上散落的枯叶、枯枝,一层覆着一层,踩在上面,氤氲着腐烂的气息。各种蕨类植物、灌木,在这种气息中,蓬蓬勃勃生长。

既是原始森林,自然就有古老原始的物种。我的辨别能力有限,只能说出一些常见的树木,比如酸枣树、青木冈树、栎树、苦丁树,这些树木散在小道两侧的山坡上,粗壮得一个人伸开双臂也不能够完全拥抱。在森林里长大的向导可就不同,他能认识很多的植物,比如,他指着一棵树告诉我,这是榉木,在明清传统家具中,经常使用,价值几乎与黄花梨同等。特点是质地重,坚固,抗冲击,高温下易于弯曲,可以制作造型,抱钉性能好。做出的家具纹理清晰,色调柔和、流畅。它被列为国家二级重点保护植物,现在禁止采伐。又比如,一种细细的像藤一样生长的植物,他说是绞股蓝,可以用来泡茶喝,对治疗“三高”有很好的效果。还比如一种茎杆、叶子等部位有鳞毛样的植物,他说这叫桫椤,属蕨类植物,是“蕨类植物之王”。是一种与恐龙同时代的植物,极其珍贵,是国家一级保护的濒危植物,可以用来做工艺品和做药……

这样的行走,不仅是一次深深呼吸自然的心肺之旅,也是一次长见识的旅行。这些和谐共处的植物,站立在天地间,站成了一道寂寞的风景。这样的风景,是需要热爱大自然的人才能够欣赏到。

意外地发现,森林中生长着很多的野生黑灵芝。之前,我只知道天峨的灵芝如同天峨的芝麻剑鱼一样,名声远扬。我也见过直径将近两米的灵芝。但却不知道,灵芝是生长在这样的原始森林里,需要在枯死的树木上寄生。在枯死的树木上或者树身周围,不时有像茶壶盖一般大小的灵芝冒出来,黑黑的,像小精灵。向导说,灵芝是好气性真菌,它的整个生长发育过程中都需要新鲜的空气,它对二氧化碳很敏感。当二氧化碳含量超过一定的数值时,它就不能生长。

既然是这样,那说明这里的空气非常好,这里的生灵——植物、动物比我们幸福多了,我们只是潜入它们的地盘,做一次短暂的旅行,不能像它们,成天沐浴着这样的空气。

我为创造这片原始森林、而不是毁掉它的人鞠躬致敬。毕竟,在越来越看重经济效益GDP产值的大环境中,各地的原始森林都在大面积萎缩,甚至消失。

小时候,我家无论是做烫皮还是焖红烧肉、鸭肉,母亲都喜欢放几颗八角果调料,目的是为了使菜肴色香味俱全。在老家,八角果是贵重物品。商贩卖八角果,用一张白纸事先包好,一元一包,颗数约有十来颗。拆开,一阵香味扑鼻而来。若论斤计算,价格大大超过了猪肉的价格。

那时,我感觉八角果是非常的神奇和神秘,它像蒙着一张纱巾,等着我去猜想。来到广西天峨后发现,每年总有一段时间,在塘英七区至九区临江的水泥道路上,铺满了八角果,在太阳的直射下,一阵阵香味从阳光里逃逸,瞬间让我感触到了一种熟悉的味道。这种味道,拽着我的灵魂,轻飘飘地向故乡飞去。

如果我把在故乡看到的八角果比作一条小溪的话,那么,我在塘英看到的八角果就是一条大河。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八角果聚在一起,仰面朝天晒着太阳。与晒八角果的老板攀谈得知,八角果既是调味香料,也供药用。它的果皮、种子、叶都含芳香油,可以用作制造化妆品、甜香酒、啤酒的原料。广西是中国八角之乡,产量巨大。

越过一道道山峦、一山山翠绿后,朋友指着一些树告诉我,这就是八角树,我睁大眼睛,想看清楚树的模样,越野车却又一晃而过,让我难识其真面目。

越野车终于在一块相对平坦的坡地上停住了,坡地上,砌了一栋房子,只可惜砌了一层,还没有装修。几个小孩从房子前跑过,朋友说,那是他们请的看护人老韦的小孩。

朋友是这片八角林的主人,他与几个人联合承包了这片八角林,面积一共有两千多亩。两千多亩是一个什么样的概念呢?那是好几座大山合起来的总面积,换句话说,他是面前这几座山的“山大王”。

一阵山风吹来,仿佛撩起了八角果的神秘面纱。从少年到中年,穿越了几十年,我终于看清了八角树是一种什么样的树。树有三四米高,树皮深灰色,又略带红褐色,叶子椭圆形,似桃叶般大小,八角果藏在这些树叶里,青翠碧绿。朋友说,八角果即将成熟了,可以采摘了。他们正打算请人来采摘。

我随手摘下几颗八角果,放在手里端详,一股香味从手心里散出,令我又闻到了熟悉的味道。树高,枝嫩,果又多又小又密,我感觉采摘八角果真是一件麻烦事,也难怪八角果的价格日渐上涨。这其中很大部分是归入了采摘的成本,也算是为辛劳采摘的农民增收做了贡献。

几个股东在商量着施肥和采摘的事。朋友很豁达,说你们商量好就行。而后带着我在树林里行走,边走边说,八角树是人工种植的,树龄到今年已经是十五年了。今年的果结得很好,往年都是收入的又投进去管理,没有剩余。今年看样子,每人可以分到几万元。

一阵阵香味从树林里发散着,氤氲着我的鼻孔,令我仿佛行走在胭脂阵中。走到一处高地,极目远眺,大山葱茏青翠。在阳光下,我辨别不出哪是八角山,哪些又是杉木山,哪些又是原始的未开垦过的山。它们在我眼里,一样的翠绿,一样的焕发着勃勃生机。

感谢造物主,是它创造了各种不同的环境,供万物生存和繁衍。也感谢人类,是他们在各种环境中,创造出不同风景,既适宜生存与发展,又适合大家来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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