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的金城周 龙
在我童年的记忆里,父亲每隔十天半月就会去邻近公社赶一次街,下坳、板岭、永安轮着来。去的时候挑着簸箕、猪仔,回的时候挑着玉米、红薯、木薯,来回都要挑七八十斤重的担子。我觉得父亲很了不起了。没想到,从爷爷嘴里出来,还有更了不起的事情。父亲赶的只是都安乡下的街,而爷爷赶的却是金城的街,不是一个档次的。
讲起那段经历,爷爷总是这样起头:民国多少多少年,我跟你二叔公、三叔公、炳吉伯、炳南伯结伴去赶金城街,走几天几夜的呢。当时我也弄不清楚他说的到底是哪一年,读过历史后我换算了一下,时间应该是十九世纪三、四十年代。最先的时候,他们只赶保平街和九圩街,簸箕卖到保平,猪仔卖到九圩。我那个叫“弄奸屯”的老家,山穷水尽,没什么值钱的物产,能拿来换钱的也只有猪仔、簸箕。我爷爷的三个老婆,也就是我的三个奶奶,在家养母猪,编簸箕,爷爷挑出来卖。
后来,听说河池街(现在的河池镇)的猪价远比九圩贵,他们竟然挑猪上河池。第一天赶到九圩,找个东家住上一晚,第二天再赶去河池。说起来简直没人相信,八九十公里的小路,几十斤重的猪,他们是怎么对付过去的?那代人的腿和脚呀,天天都用来走路,负重,不像现代人,出门就坐车,腿和脚只是用来贴止痛药膏!在河池卖了猪,爷爷他们休息一两天,就挑着大米回家。
后来他们上金城就因为火车。爷爷的原话是:听说是那种叫声很大跑得忒快拉货很多的长家伙!像金城这种能通火车的地方,在当时的中国屈指可数,特令人向往。在河池街把猪卖掉之后,他们轻装直奔金城,看火车去!总共去了多少次,爷爷也说不清,反正没一次见过整列的火车。每次火车鸣笛进金城的时候,要不离得太远,要不正在商铺点货或是看人家赌钱,等跑到能看见火车的龙江边,火车早就没了踪影。最接近的一次,只见到火车的屁股,火炭般黑乎乎的一团。后来,连汽笛声也听不到了。战乱年代,经过金城的火车断断续续的,偶尔到金城转上几天,哪那么容易撞见。所以看一眼整列的火车就成了爷爷心中永远的奢望。但这并不削减爷爷赴金城的欲望。毕竟通了火车嘛,陆路,水路,通达便利,不是闭塞的乡村小街能比的。按照爷爷的口吻是:大米、布匹、洋火(火柴)、洋油(煤油)、洋皂、菜刀、小刀、梳子、针线、顶针……摆得满街都是,满街都是人!
远到金城,再挑大米回去是不划算的,所以,爷爷他们就改挑洋火、洋油、布匹、针线、顶针之类轻便值钱的东西。先是家用,后经金城商贩点拨,他们竟然做起了生意。挑回的东西在保平、下坳、永安一路叫卖,剩余很少的部分挑回家,卖给村里人。“那时哟,我们三天两头上金城呢!”听爷爷这口气,好像金城就在我家隔壁,溜跶几步就到了。有次我讥笑爷爷说:“笨死了,跑来跑去那么辛苦,干吗不在金城盖个小屋子住下?要真那样,我就是金城的人了!”爷爷手指轻敲我的脑袋,“娃仔卵,你懂个屁!”
往返金城做买卖是赚了些银子的,但炳吉伯他们都在金城嫖光赌光了。爷爷被三个厉害的奶奶严管,不敢妄为,银子就留存下来,买了二十几亩地。后来,大奶奶和二奶奶接连生病、去世,要花很多银子,地又被卖掉了。刚好到了解放,我爷爷被划为上中农。若不然,单凭那二十几亩地和三个老婆,铁定把他坑成地主,全家人不知要遭多少罪呢。
1973年,我姑父从桂林兴安水泥厂调回河池地区水泥厂当工人。每次来我们家,他总是把金城的火车站、医院、旅社、军分区、电影院、国营饭店什么的吹得神神乎乎的。此后,爷爷再说金城的旧事,我们就不爱听了,爷爷对姑父很反感。
1988年,我大学毕业分配到地区人事局,人生第一次与金城亲密接触。回到老家,爷爷问我:“是不是姑父帮的?”我说:“姑父是个工人,我进的是个管干部的单位,他怎么帮?再说,姑父住在郊外,我住在金城的中心,没法比的!”爷爷乐呵呵道:“这下好了,看他还有什么资格来我们家胡吹!”
为了让爷爷知晓金城都变成什么样子,我到照相馆放大了一张三十六寸的金城全景彩照,还到老街、汽车站、火车站、公园照了些照片,拿回老家,一个地方一个地方指给爷爷看。看完照片,爷爷无比感慨。“我老啰,没福分看了!”我说:“带你去金城住一阵子怎么样?”爷爷说:“那么远,怎么去?”我说:“坐班车几个钟头就到了的!”爷爷摇头说:“不去不去,死在金城会被烧掉的!”我说天天能看见火车!这话马上勾起爷爷的兴趣。他说:“当年我去了好多次都没见着!”我说:“现在天天都能见到。”爷爷说:“是真的吗?”我说:“一天有好几趟呢。”爷爷“嗯”了一声:“我还真想去呢。”但每次我要带他出门,他总有一堆理由搪塞。
1993年夏天,儿子满月后,我回老家报喜。看着照片上饱满红润的小家伙,爷爷竟然收拾衣服,要跟我去金城。我对他说:“单位集资房正在装修,年底就能搬进去了。再等几个月吧,到时我来接你。”爷爷失望地说:“到时你可要记得哦。”
谁知那年十月,爷爷到隔壁家给叔侄两人劝架,冷不防被撞下楼梯,摔断了三根肋骨和一根锁骨,躺床十来天就不行了。
这样,爷爷的金城就永远驻留在旧时的繁华,或是我零零碎碎的讲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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