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寨风里飘茶香蒙卫东
我在六寨等风起，就是等待风里的茶叶香。
在龙马山庄，风里有茶叶香，在合掌山下，风里也有这种茶叶香。到了和贵州麻尾交界的友谊亭下，还可以闻到风里的茶叶香。无论在六寨的任何地方，只要轻风吹来，都可以嗅到茶叶的香味。这种香飘久远的茶，就是六龙茶。六龙茶的茶香，渗透了六寨的山山水水。
六龙茶特有的清香，像空谷幽兰，又像田野雏菊，香气清爽，经久不息，既有一见钟情的感怀，也有相伴一生的期许。不仅鼻可闻之，而且浑身毛细血孔也可以感觉，甚至眼睛也能看见，这种清香碧绿通透如翡翠一样。我想六龙茶不同于其他茶的地方，就是让茶香嫁给了四季的风，心甘情愿随风飘到天涯海角，像木棉和橡树的爱情。著名诗人舒婷在《致橡树》里对橡树说，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六龙茶有800多年的种植历史。公元1638年3月，明朝著名旅行家徐霞客经过六寨的时候，六寨早就有六龙茶了。但想来老徐先生不爱喝茶，所以没有在意六龙茶，反倒是对六寨的奇景“美女照镜”赞赏有加。他在《徐霞客游记》中写道：“东望一峰，尖迥而起，中空如合掌，悬架于众峰之间，空明下透……自桂林来，所见穿山甚多，虽高下不一，内外交透，若此剜空环翠者，得未曾有。此极地粤西第一穷徼，亦得此第一奇胜，不负数日行走磨牙吮血之区也。”所以后人又把六寨的“美女照镜”称为合掌山。老徐先生把此景形容得比桂林山水还好，说合掌山是“粤西第一奇胜”，但在后面又把六寨说成“磨牙吮血之区”，这就不对了。“磨牙吮血”这四颗字本来是唐朝李白先生描写蜀道艰难的，和我们南丹六寨没有一点关系。我们六寨分明也是民风纯朴、人心向善、风光秀丽的好去处，而且还有六龙佳茗，怎么在老徐嘴里就成了“磨牙吮血之区”？想来还是他没有喝六龙茶的缘故。否则六龙茶的清香，完全可以洗去他对六寨民风的偏见，不会再说什么“磨牙吮血”之类的牢骚怪话。
六龙，原指古代天子的车驾，拉车的有六匹天马。马过八尺称为龙。以“六龙”命名六寨山茶，既紧扣此茶产地在六寨的龙马山庄，又隐喻六龙茶为茗中天子，其品之高，其位之重，其性之雅，尽在通俗上口的茶名之中。现在六寨的六龙茶园，面积3820亩，有自己的茶叶加工厂，主产“六龙”和“岩赤”两大系列。六龙御天，岩赤经地，收日月之灵气，沐高原之风霜，吸大地之精华，蕴历史之风烟，成就百茶中佳茗。茶入杯中，水里的六龙玉芽，茶身金黄，满叶披毫，慢慢林立杯底，如群笋在山，与橙黄色的茶汤相映成趣。泡开的岩赤红茶则有另一番滋味，其色盈盈，其香袅袅，其味娆娆，让茶客茶醉后还欲罢不能。无论品六龙绿茶，还是呷岩赤红茶，都是一种人生享受。“一杯香茶暂留客，两夜生风几欲仙。汲来山泉煮新茗，眼前青山尽画屏。”古人写茶的诗句，用来形容六龙茶，名副其实。
清明时节，漫游六龙茶园，风里的茶香又别具一番滋味。海拔800多米的茶山，满目青翠。一层层一圈圈的茶树，环坡绕岭盘旋而上，自成好景。茶树枝头，嫩芽新绽，采摘下来，便是可制贡茶可炒白毫的清明新茶了。放眼望去，许多采茶女在茶山上忙碌。茶芽鲜嫩，自古只有如水的女子轻采，才能保证茶的清香品质，如果让粗手大脚的汉子采摘茶芽，不仅坏了茶味，也会大煞风景。茶坡上的采茶女，白衣轻似雪，红衣像海棠，黄衣如嫩玉，彩衣比山花。偶有几声清亮的招呼，像画眉鸟的鸣唱回荡在山谷里，然后随着茶香飘向远乡。
六寨有名茶，也有将军。
六寨六龙茶满坡满岭，但六寨只走出过一位将军。我们南丹县很多乡镇都有茶树，但都没有出过将军。旧时那地州有几个壮族土司虽然也领兵打过仗，但他们还不是名副其实的将军。在南丹，只有六寨和将军有缘。或者说，将军只和六寨有缘。以后南丹县是否还出将军，我不知道。
将军就是抗日名将莫树杰，故居就在茶树茂盛的龙马山庄。莫将军的传奇一生，也像一杯让人感叹绵绵、回味百生的浓茶，至今香气犹存。
1940年，国民革命军84军中将军长莫树杰，率部参加枣宜会战，在河南商城一带，与日军血战200多次，威震敌胆。
莫将军虽属名将，武略过人，却从不乱动枪炮。和谁打仗，打什么仗，将军心怀苍生的胸襟自有分寸。他不忍心同胞相残，生灵涂炭，只对犯我河山的敌寇毫不留情，愿将满腔热血，尽洒抗日前线。他从广西陆军讲武堂第12期毕业后，长期在国民党桂军中任职，深得桂军头领李宗仁、白崇禧的赏识重用。1930年，他才32岁，就已经任国民革命军第7军19师的少将师长，这个职位，相当于今天副省军以上的领导。如此官运，万人难求。我32岁也在部队，但才是上尉连级，离少将师长很遥远。我这辈子已经注定坐不到那个位置。我望将军，高山仰止。
如果将军愿意，定能青云直上。但是将军却不愿打内战，用同胞的鲜血添自己的将星。同年11月，毅然辞去军职，回到家乡，甘当小小的丹池公路局局长。这个职位，相当于今天的县团级干部。将军御甲后，居官虽小，却心谋民生大事。在位期间，他倡议并主持修建了丹池公路，上接云贵，下通南宁，福泽后人。这条公路，后来称为210国道，在过去70多年时间里，一直是我们广西和大西南的交通要道。1979年到1983年，我从南丹到南宁读书，多次乘车往返在这条国道上。汽车沿着210国道穿行在崇山峻岭中，很多乘客都在闲谈里念叨莫树杰将军。2004年以后，这条国道很多路段都改建成了二级路或者高速公路，但仍在使用的旧路，依然可以让人想见，当年莫将军奔走在修路工地上的身影。他和民工们一起拉巨大的压路石碾时的号子声，仿佛还在沿路山林的风里回响。
将军身在山林，远离征战，心胸坦然，却依然有热血抱负，不忘忧国。当日寇犯我中华之际，又泣血请缨出征，重披战袍，临阵杀敌，为国为民立下了赫赫战功。到1950年1月，将军官至国民党桂西军政区中将司令官，手握重兵，却又放下武器，率部在金城江接受和平改编，免了一方战火劫难，留给百姓一大功德。他不忠于国民党，却忠于造福苍生的执念。这是他少年时在六寨龙马山庄茶树下立定的理想信念，一生不改，一生无悔！
将军远去后，让后人把他的骨灰洒在河南商城，与当年牺牲的袍泽战友同在，还将英灵护国。而将军一生惊心动魄的传奇故事，浓缩在简陋清贫的故居里。我注视故居里将军的旧照，注视挂在墙上将军的墨宝，仿佛看见将军英姿勃勃，骑着战马，走在归乡路上，走进了马龙山庄，重现当年金戈铁马的雄风……
作者简介：蒙卫东，南丹人，当过知青、矿工、教师、军人，系广西作家协会会员，南丹县作家协会主席，在《广西文学》《红豆》《奔流》《中国微型小说选刊》《广西日报》等各类杂志报纸发表过小说、散文、报告文学多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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