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心底的大化□ 潘莹宇
1973年春天,一群风尘仆仆的外乡人出现在都安瑶族自治县大化人民公社驻地化圩的红水河畔,他们操着陌生的语言、架起陌生的测量仪器,用当地人陌生的工作方式,对着河流、滩头、两岸忙忙忙碌碌,远眺、近看、勘探、测水、勾图、记数……当地人曾经好奇地围观着、打量着,但是,谁都不好意思开口询问,他们要干什么!
按照红水河两岸人家的风俗,向陌生人乱打听是一种不礼貌的行为。况且,这是一群衣装整齐、衣服上口袋插着钢笔的文化人,一看就是吃公粮的,人家干什么,哪是平头百姓所能打探的。
当然,化圩人打死也想不到,正是在这群陌生人的艰难调查、反复论证和极力推荐之下,两年之后,他们身边的这段爱之如子、畏之如神的河床,取代原定的“下桥电站和百马电站”,被国家选择为修筑红水河第一座水电站的新址,化圩的命运随之也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
红水河发源于云南省曲靖市境内的马雄山下,穿行于云、桂、黔三省区,湍急之水因流经红色砂岩层,冲刷出大量泥沙,水色浑浊,长年红褐而得名。清嘉庆年间所编的《广西通志》这样描述红水河:“巨石横流,怒涛奔激,泥沙泛滥,浊如黄河”。红水河水患之重,水道之险,饮水之劣,可想而知。为了治理红水河之患,让这位狂傲不羁的母亲展露出母性的温柔,造福她的子民,国务院计划,在这条落差极大的河流上,开发十所梯级水电站,人造“高峡出平湖”奇观……于是,一群外乡人来了。
可以说,当时的大化人民公社是多么的幸运和鸿福,默默之间就以后来者居上之势,夺取了红水河阶梯电站“首位”之尊。
然而,谁也没有料到,这首位之尊最后竟成为都安人民挥之不去的痛!
1975年10月,大化电站开工;一天七八千人轮翻上工,把沉寂百年的化圩闹得精神抖擞、热火朝天;85万都安人民也像打了鸡血一样振奋,热烈期盼着……1983年12月,大化电站第一台10万千瓦发电机组正式并网发电;那一天,都安人民乃至整个广西欢呼雀跃,一片沸腾。1986年,大化电站正式竣工,开天辟地一般,瑶山深谷从此缀上一颗璀璨明珠;大化从此被称为南疆崛起的“不夜城”……而那条曾经暴虐的河流,也浮现出前所未有的温顺和妩媚,曾经狂乱的红色河水,倾刻化为碧波荡漾;所有的一切,都让集老、少、偏、山、穷为一体的都安瑶族自治县展露出刚强的自信:电站意味着什么?那可是聚宝盆,摇钱树,永不枯竭的动力和财富啊!
正当都安人信心满满、张帆起航时,一纸“撕疆裂土”的公文急急如律令,让大家惊呆了。
1987年12月23日,国务院决定,将都安瑶族自治县的大化、六也、百马、江南、都阳、雅龙、七百弄、板升八个乡和巴马瑶族自治县的板兰乡全部,东山、凤凰、羌圩三个乡的十七个村以及马山县的古感(镇)、贡川、永州三个乡镇的二十二个村划出,重新组成大化瑶族自治县,自治县人民政府驻大化镇。
虽然之前一直有“都安大化分县而治”的传闻,但对老百姓来说,一直感到很遥远。如今,文件下发了,报纸也刊登了,一切都成为板上钉钉——实实在在、不可更改的事实。顿时,大家不禁有些慌乱起来。按照文件的规定,都安将有22万多父老乡亲、兄弟姐妹从此告别都安籍,从此成为大化人。原本是一家人,从此要说两家话啦……都安的官方,背地里更是不无哀怨起来,就如你含辛茹苦将一个孩子培育成材,正要成为家中顶梁柱时,突然间,孩子被认定是别人家的,并强行带走,个中滋味不言而喻。
当然,这个比喻肯定是不恰当的。站在更高的层面,国家考虑的是,诺大的大化电站库区如何才能管理好,几万库区人民如何才能有发展能致富?而且,国家还要在大化电站上游上马岩滩电站,一个装机容量比大化电站还要大的庞然大物,这么重大的国家建设、国家战略,交给都安瑶族自治县来进行,后勤、后续保障能行吗?当时的都安,山多水少地薄,全县80多万人口,绝大多数温饱问题都没能解决,党委政府没夜没日地为老百姓解决肚子问题而焦头烂额,他们哪里还有精力来为这两个大型电站操劳?都安只能做出牺牲了!
1988年10月20日,红水河畔锣鼓喧天,承载着初生的悸动和未来的憧憬,一个崭新、活力的瑶族自治县正式宣告成立,大化从此以县治的身份,镌入国家政权的史册。
这一时刻,倘若你要问都安人的心情,我非常想套用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大江健三郎情有独钟的一个词语——暧昧!
翻开都安历史,大家都知道,都安的县名来源于都阳土司和安定土司。史载:民国五年(1916年)春,南宁道属武鸣县承审之都阳、安定等七个土司,隆安县承审之两个土司,分设3县;其中都阳、安定两司地全部,兴隆司地之部分城头,以及恩隆县属之飞地,乌龙峒(今大化镇),合置一县,并于是年之4月1日正式宣告立县,县治才圩。县名初以县治才圩之翠屏山取义,称“屏山县”,几月后以都阳、安定两司司名首字命名“都安县”,隶属广西省南宁道。1955年12月15日,成立都安瑶族自治县。据清金鉷雍正版《广西通志》记载:“都阳土司至(思恩)府城六百里。司境东西距五百里,南北距二百一十里。东至岁谷村接旧城土司界二百里;西至伦反村接田州界三百里;南至排门村接南宁府归德土州界三百里;北至层村接兴隆土司界二百里。东南至岜炼村接兴隆旧城二土司界二百三十里;东北至豆也村接田州土州界四百里;西南至见村接旧城土司界二十里;西北至砦岜村接庆远府东兰州界五百里。”由此推算,新成立的大化瑶族自治县,县域基本涵盖都阳土司辖域,并承纳安定土司部分地域;这么一分,所谓的都安,其实只有“安”没有“都”啦。翻开都安的地图,那是一个手舞足蹈的壮汉,而今一分为二,变成一只蹲伏的鸽子和一只昂头的海豚,怎能不叫人惆怅忧郁呢!
三十年过去了,一位工作后就飘泊异地的大化籍老哥,至今依然这样填写他的简历:蓝××,男,瑶族,1965年生,广西都安瑶族自治县板升乡人(现划归大化)……他的简历就像一幅岁月斑驳的沧桑画,让我看了,禁不住冒出想哭的冲动。
大化瑶族自治县成立的那一年夏天,我平庸的人生突然来了一个大转折。没白天没黑夜地浸沉在古龙、金庸、梁羽生、温瑞安创造的快江湖意恩仇里的我,突然喜从天降,幸运地考上巴马民族师范学校。那时候的中专学校可是包分配的,一旦考上,就意味着有一个铁饭碗。开学那一天,怀揣着一颗激动的心,我带上简单的行囊,踏上开往巴马的班车,兴冲冲地奔赴亮堂堂的小前程。
老旧的大班车却不给力,一路喘着粗糙的大气,喷吐着呛鼻的汽油味,屁股浓烟滚滚,沿着地苏、三弄方向一路颠簸,一路向南……还记得清清楚楚,昏昏沉沉之间,突然,一声尖锐的声音把我惊醒,“看啊,大化县城,大化县城到了……”心中一颤,一股莫明的骚动涌上心头。
窗外,一条黑黝黝的柏油路平展展地向前伸展,两旁是一排排矗立的新建房子;街上行人涌动,随着一句句夹壮的普通话飘进车窗,我突然觉得自己完全陷入了一个绝对陌生的地方。
“这就是大化吗?”我在心里暗自询问自己。
“大化不是跟我们都安一样吗?猜码、喝酒,讲壮话,说瑶话,最多也是几句桂柳话,哪来的标准音呢?”
转即,我又醒悟过来:大化已经不是都安的大化了,这一刻,她已经是大化人的大化!
许多年之后,一次闲谈之中,我把当时的不解告诉了大化的朋友,他们这样告诉我:当年,电站修建时和修建后,大量的外乡人涌入大化,他们操着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很快成为当地“买卖不讲价钱只讲质量和味道”的牛人,主导了大化的生活品质和方向;于是,一时间在大化,下至孩童,上至老妪,谁都得学会几句普通话,不然,就要落伍啦,没市场啦,被淘汰啦……这是自然法则所至,谁都阻挡不了。
朋友无意之言,此刻又让我有如醍醐灌顶,恍然大悟:什么叫大化?大化大化,大而化之,化虚为实,城也,县也,圣也;化实为虚,精也,气也,神也!其实,古人早在千百年之前就作了喻示,只是吾辈孤陋寡闻,至今还在苦苦思索着,真是笑掉大牙啦。
是以为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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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安新闻,新鲜有料。可以走尽是天涯,难以品尽是故乡。距离都安瑶族自治县再远也不是问题。世界很大,期待在此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