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中总要走近一口清泉何述强

河池日报 2018-07-20 08:47 大字

群众在清澈的兰阳泉边举行三月三山歌争霸赛。韦禄东 摄

我见过许多泉水,其中不乏名泉,然而,让我久久思念的泉水并不多。东兰县长江乡的兰阳泉就是一口让我思念的清泉。这十多年来,我前后三次走近兰阳泉。每一次,都受到很深的触动。

最早那次是与一位生物学教授到东兰寻访古树名木,来到了兰阳村。兰阳村原来是兰阳乡政府所在地,后来兰阳乡并入长江乡,兰阳村就成为长江乡的一个行政村。到了兰阳才知道,东兰州州治曾经有过兰阳岁月,时间是元代和明初,到了明成化十一年,州治才迁移到武篆镇的旧州屯。迁到东院哨(即现在的东兰县城所在地)是明嘉靖十四年的事了。

兰阳圩旁边流过一条溪水,有些房子建在溪水上,房子以水泥柱子支撑,水依然在下面流。延伸出村外的那部分溪水还保留着原来的模样。溪边有一排老树,这是生物学教授要重点考察的树,叫笔管榕。老树长得不高,树干歪歪扭扭的,很有特色。这些树可以见证兰阳的历史。后来我们无意中走进兰阳村的深处,穿过一条巷子,一股清凉的气息扑面而来,紧接着我们就看到了一汪清澈凛冽的泉水,它就是兰阳泉。之前没有任何人介绍过,完全是奇遇,这样的相遇美妙无比。泉水已经用条石砌成方形的水池,水从底部冒出来。泉上有两棵老树,一棵是樟树,另一棵是榕树。树下有两座小小的神庙。我感觉到这口泉水大有来头,并且因为神庙的原因,平添了几许神秘感。再往上有一个新建的亭子,有一块碑刻。

这是第一次见到兰阳泉的情景。因为泉水出奇的清澈,所以印象非常深,这种清澈不是普通意义的清澈,而是清澈的极致,是我在其他地方从未见到过的。忍不住捧起一捧泉水,让泉水亲吻一下我的额头。仿佛一次洗礼,清凉感沁人心脾。时维盛夏,盘桓泉边良久,竟生不啻凉秋之感。一见倾心,竟然有点依依不舍。我记得那一次,一位热心的兰阳老人带我们去看东兰土州仅存的遗迹,一堵旧墙。土司衙门为什么要迁走?志书上没有记载。州治设在兰阳,跨越了元朝和明朝两个朝代,可见兰阳这个地方,有着深厚的历史积淀,曾经参与过东兰的文明进程。这口古老的兰阳泉也一定见证了东兰的历史演绎,见证了土地上的疾患、灾祸、战争与和平,数不尽的往事变迁。热心的老人还带我走到村头一面崖壁之下,指给我看石壁上一幅惊涛骇浪般的天然图案。他一定是觉得神奇才带我来看的。其实每一个地方都有一些神奇的自然迹象,仿佛神的密码,永远无法解读。似乎他还告诉过我一些什么故事,可惜我现在已经想不起来了。我的记忆力无法保持如同兰阳泉水那样的清晰,经常会模糊混沌一片,无法打捞一些听过的故事的蛛丝马迹。意识深处常常好像什么都贮藏有,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某些东西瞬间变得清晰,而又转瞬即逝,风吹来,又吹去,怎么也想不起。

我第二次是什么因缘探访兰阳泉也已经忘记了。只记得我在泉边也呆了很久,仍然为那口泉水着迷。几个小孩子在泉边玩水,平静的泉面泛起波澜,一圈一圈的,映照树顶洒落的阳光,泛金泛银的,非常美丽。我拍了一张照片发在博客上,时常翻阅,对兰阳泉清纯如同赤子的气质反复品味。兰阳泉的确唤醒了我对事物本真状态的理解。事物的本真状态,对,或者是人类的本真状态。需要我们不断地回归,回到初心,回到最初的出发点。只有出发点保持纯正,我们才不会走偏。要是每一个人的童年都曾经伴随着一口清清的泉水,那该有多好。这样他长大了,泉水会或多或少影响他对世界的看法。我小时生活在山区里泉水四涌的山村,对泉水有特别的情感。泉眼无声息细流,我很小就体验过。我时常安静地坐在泉水边,静静地望着泉水,望着那些泉水拂过的青青的水草。我曾经写过一首诗,题目是《每天,都给你挑一担清清的泉水》,原来,我的意识深处一直贮存有对泉水的念想。或许清泉代表源源不断的更新。是事物的最初状态,是江河起步的地方。大江大河,最初也来自涓涓细流。而这最初的,必然是最纯粹的。也许,生命需要不断溯源清澈,才能避免迅速老化。老子在《道德经》中说:“能婴儿乎?”原来,我回到泉水,就是回到童年,回到那些透明的时光。回到口渴了大口大口啜饮而不担心水质有任何问题的年代。泉水的特点是永远在冒出来,舀走一桶,它又迅速补足。这一状态,被人们用来喻指经典之义。什么是经典?经典最重要的特点是“源源不绝”,一如泉水不断冒出来一样。陆游读李杜文章时有诗云:“明窗数卷在,常与物华新。”能够与日月齐新,才是真正的文学经典。

第三次走近兰阳泉就是最近的事,因为参与东兰采风活动,无意之中又进入兰阳泉的领地。那天坐在中巴车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因为事先没有看过采风方案,所以也不知道车子会把我带到哪里。等我一觉醒来就看到了两棵古树,树上挂着很多果。这果不是挂在枝上,而是从树皮冒出来,一簇一簇的。此情此景我感到好生熟悉,然后我马上意识到,我又到兰阳了!笔管榕上这些小小的青果,我第一次来时就留意到了。不同的是,这一次,树下集合了一群人,他们准备表演壮族椿榔舞。表演者有男有女,每人手执一根木棒。地上摆着一块垫板,几面铜鼓早就悬挂好。表演开始时,铜鼓当当敲响,先是击板,然后击棒,发出清脆的声响,有两人对打,三人互打,众人交打等打法。节奏感很强,场面热烈,这种质朴的舞蹈很难有机会见到了。据说是过去族群打了胜仗之后,情不自禁聚在一起跳椿榔舞,以示庆祝。用清越欢快的节奏感表示内心的喜悦之情。另外的说法是敌人来侵时村里聚众的信号,听到这种声响,人们就会拿起木棒冲到集合地,齐心协力保卫家园。之前我没有想到木头的敲击会产生这样的效果,能够如此热烈。表演结束后,我仔细地研究了那几面铜鼓,都说是兰阳的老铜鼓了。兰阳很可能是东兰铜鼓最多的地方,我曾经在县城访问过一个收藏有十多面铜鼓的老人,他叫韦万义,我跟他有过两次交谈,他向我展示了他收藏的铜鼓,向我讲述了铜鼓的故事。他那里有一面红铜鼓。他的叙述里出现了兰阳这个名字,似乎它的收藏跟兰阳密切相关。我从他那里得知,1958年大炼钢铁的时候,兰阳在一天内砸烂了200面铜鼓,整整拉走七个大卡车。可想而知,兰阳一带的村落原来收藏有大量铜鼓。每个村庄都有铜鼓,没有铜鼓的村庄被称为“冷乡冷土冷族”。也就是说,有了铜鼓,一切都会热起来,铜鼓敲击的声音就会让整个村庄,整片土地,整个族群瞬间热起来。所以,铜鼓成了维系乡土,维系村庄,维系族群的一个重要的器物。这次在榕树脚下看到的几面铜鼓躲过了那场劫难,可谓劫后余生。说明那个情况下仍然有人偷藏铜鼓,延续了这个血脉。都砸了,就全部变成冷乡冷土冷族了。铜鼓除了声音清越,它的特点就是有着丰富的图案,造型大致相同,图案不同。鼓面、鼓身均有图案。除了太阳十二芒,还有翔鹭、武士、羽人、十二生肖等等图案浮雕。最常见的还有青蛙,有些大青蛙上还背着小青蛙,这些是大家留意到的图案。被人忽略的是铜鼓里面的图案,这些图案有马匹,也有人物,线条简洁流畅,活泼通俗,与铜鼓面的浮雕图案厚重的风格不太一致。如此说来,铜鼓既有庄重的一面,也有欢快、调皮、生动灵活的另一面。

我们可想而知,在铜鼓还没有被砸烂之前,这里简直是遍地铜鼓。遇到重要的节日,鼓声河水声相互激荡。附近有一些跟铜鼓有关的地名,据说是当年铸造铜鼓的地方。大量的铜鼓从贵州沿红水河运到东兰,也有一些是请外省的工匠到本地铸造。造好之后,还需要等待专门的铜鼓调音师前来定音。经过这个环节,铜鼓才算最后完成。淙淙的泉流才会在鼓槌下流淌。铜鼓所受到的尊崇程度寓示着它在壮族人生存和生活中的重要意义。声音里面的流泉如此的清越、干净,生活又岂能少了金石之声?这是精神世界的必须。

看完铜鼓,我很自然地走向兰阳泉。听说那边的山歌会已经开始了。不知怎的,我心里竟然有点担心,我担心它会变样,它会混浊了,就像我见过的很多泉水一样。这个世界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很多东西说变就变,我们防不胜防。且不说爱情就像水豆腐,留不上几天就臭馊,米买回来几天就生虫,户外刷墙漆晒几天就褪色。这一切急速的变化一定源于我们心灵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们不再有坚守,我们只想以最快速度获得我们最想要的东西。内心的泉流早就混浊不堪,映照不出一个灵气十足的世界,更加映照不出自己的真面容。我们是谁,我们变成了什么模样,连我们也不认识了。变化之大,让我无法适应,也无法想象。因此,我是担心兰阳的泉水也像诸多事物一样,早已不是旧模样。当我这次走近它的时候,一大群采风者围绕着泉水或站或坐,一股久违的清凛之气向我袭来,我顿时被柔软的感动抓住了,它没有变!泉水中间横亘的一条干净的小水坝上,倚栏杆站着两男两女,他们身着干净的青色服装,在对山歌。由于声音并不十分洪亮,加上是壮歌,我听不懂他们唱什么。我的注意力更多地放在泉水上面,它的清澈直透我的肺腑。这就是我第一次见到兰阳泉的感觉,事隔许多年,它依然如此清奇!没有沾染世俗的污浊和势利。不论这个世界怎样改变,它仍旧是故我依然,这使我在内心感叹不已。记得有一次北京的音乐家朋友到东兰采风,询问我东兰最值得看的地方,我提供的地点就有兰阳泉。我没有机会去看,也希望我的朋友去看。我说,一定要到兰阳泉看看,洗涤内心的尘埃。后来我作了一首歌词《东兰谣》,开门见山就是:“江平的妹子兰阳的泉,红水河弯弯唱千年,益寿桥上走过你和我,清波九曲照见容颜。”这首歌后来也谱成曲了,很遗憾没有唱响,鲜为人知,但是,兰阳的泉,却一直在我心中唱响着,从未稍歇。兰阳泉是古老的泉,益寿桥呢?益寿桥是明代东兰土司韦应龙为母亲金氏祝寿而募款修建的石拱桥,是广西最早的石拱桥之一。数百年风雨沧桑,日照月沐,至今仍然横亘在穿越东兰县城的九曲河的清波之上。其实,我也希望九曲河永远是清波荡漾,希望能够照见你和我的容颜。兰阳泉清澈见底,并不深,大约也就一米多一点,可以见到水底的游鱼和石头,吸引人的东西未必一定是深邃不见底,清浅也是一种美,尤其是这种清浅同样源源不绝。林和靖有诗云:“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梅花的美,与清浅的水,相得益彰,简直是标配。奔走在尘世间,难免会沾惹许多尘埃,欲望也会悄悄蒙上心中那面镜子,走近兰阳泉,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找回部分的自己。这使我想起南丹的白裤瑶。每次进入白裤瑶居住区我都有隐隐的感动,因为他们的服装没有随着时代的发展而发展,男子的白裤,女子的背印和百褶裙,像古老的音符一样跳荡在阳光的山岗上,也跳荡在热闹的圩市中。外面的世界可是时不我待日新月异呵!白裤瑶的不变,让我感受到坚守的力量,本色的震撼。兰阳的泉水也一样。它告诉我们,世界是可以保持最初的模样的,不必要反复涂改。心灵也可以这样。

兰阳泉除了清冽的泉水,泉上有古树、小庙、碑石、凉亭,旁边围着聚居的人家,戏水小孩的身影时有出没,屋前檐下坐着一些面容宁静的老人,这一切景物让人感到很亲切,很日常。它不是在深山穷谷中,不是在高高的山巅上,它藏身于炊烟袅袅的村圩里,四面都是普通的人家,它和光同尘,并不刻意回避人间烟火,但是它却保持着如许的清澈,没有沾染尘俗气,果真如释家所言:“行世间事,无世间意。”这是非常高的境界了。泉壁上挂一块“广西歌圩”的牌子,暗示了兰阳泉在当地歌坛的地位。历史以来,这里都是青年男女唱山歌、表达爱情的地方。永不枯竭的泉流是人们对爱情的一种期待。可想而知,有月亮的晚上,除了泉水在汩汩地流淌,还有悠扬的山歌在泉边响起。泉水是生命的必须,是滋养我们生命的重要物质,山歌滋养的是我们的心灵,所以,歌圩,也可以说是另外的一口清泉。如果说铜鼓声是奔腾的激流,那么,壮族山歌,就是缓缓流淌的山溪。这些东西都是跟水有关的事物。

东兰大量的传世铜鼓似乎都出现在红水河两岸。是不是铜鼓也需要水的滋养?山歌没有水的滋养,也是不行的。南方的歌圩很多都在水边。我听韦万义老人讲述过,兰阳有一面铜鼓曾经在夜晚潜入红水河勇斗恶龙,人们发现这个秘密是因为第二天发现铜鼓上面挂有河里的水草,还滴着水。于是,住在河边的人们回忆起前一天半夜里那一阵阵时远时近的厮杀声、击浪声和呐喊声。

在我所经历过的一些地方,一些村庄,他们原来老祖宗饮用的泉水已经变得混浊不堪,丢满了生活垃圾。已经没有人有心思去维护那口老祖宗留下来的泉水了。但是兰阳泉不同,兰阳泉始终如一。泉上小小的神庙暗示了人们对这口泉水的敬畏,对古树的敬畏。因为有了敬畏,才有对泉水的呵护。我曾经拍摄过一张乡村法师捧着古旧的经书诵读的情景,泛黄的经卷已经残破。我给这幅图写了一句话:“要是没有这本残破的经卷,我们无法保证村庄泉水的清澈。”因为我知道这部经卷是劝人向善的,劝人不要乱砍伐树木,不要伤害虫蚁,不要污染河流,不要打三春之鸟,因为子在巢中盼母归。这部经卷试图唤醒我们对自然万物的敬畏。失去了敬畏,我们就会胡作非为,就会被欲望蒙住了两眼,内心就会沾惹了尘埃,尘埃厚了,会影响到我们与外部世界的交流,我们就会收到不准确的信息。土地荒芜,泉池废弃,池塘干枯,是今天我们面临的现实。我们应该看到,我们的乡村正在发生一场深刻的变革。但是,兰阳泉却向我们展示了它不变的情怀。兰阳人对泉水的爱护让我非常感动。热爱铜鼓的人爱这口清泉,热爱唱山歌的人爱这口清泉,热爱跳奔放的椿榔舞的人也爱这口清泉。

许多古朴宁静的事物正在乡村急剧消失,或者被掩盖,打碎,粗暴地切换,所有写满童年记忆的地方都被修改。原来老少怡然,鸡犬相闻,炊烟袅袅的牧歌田园似乎离我们越来越远。我们的村庄盖满楼房,但是形同废墟。因为其中缺乏让心灵柔软的事物。但兰阳村不同,因为它有兰阳泉。有了兰阳泉,村庄便有了灵魂。兰阳泉是一个典范,它释放着罕见的静谧清净的力量。

东兰,它总有着不俗的东西。在人们需要革命的时代,它提供了质地纯正的革命,提供了一个可以千百年颂扬的革命范本。火红的激情,高贵的理想。在当今这个传统乡村败落,环境恶化,人们不懂顶礼大自然恩赐的时候,兰阳泉又向我们提供如何爱护环境敬畏自然的范本。在我们的目光因为种种慌乱和各色欲望日渐混浊的时候,兰阳泉,用一双明亮的眸子,无比清澈地、无比深情地,注视着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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