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里山村 陆云帅
天上飘着轻歌一般的流云，地上吹着润暖的微风。深秋时节，花开馥郁，大地用一片金黄秀着成熟的馋人盛宴。
十月末，我从北风知寒、红叶正殷的北京回到大化。故乡秋色正浓，阳光灿烂。第二天，老家善康的一个朋友电告，过几天就是善喜老妈百岁生日了，问我是否有空去给老人祝寿。善喜是大化镇亮山村善康屯的老队长，上世纪九十年代末我在善康下乡蹲点住过他家，菜园里摘过老妈种的菜，小饮时喝过老人家自酿的米酒。岁月中结下的情缘，一直深藏于我脑中。遗憾的是，近二十年，我工作单位走马灯般转换，疲于奔命，以致好多年没有机会到善康走走。于是满口应了朋友的邀约，趁着老人百岁华诞，决定回一趟“故乡”，到善康走走看看。
善康屯离大化县城约四里地。大化至巴马二级路从村庄转角处伸向远方，往六也的油路在这里与二级路分开去寻找另一个终点。全屯五十多户人家，清一色壮族。村庄被群山环抱，前有满冈绿波养眼，后有雄山灵气深藏，幽静而不寂，近城而不闹，有着”结庐在人境，却无车马喧“的意境。
近二十个寒暑，日月不停琢磨光阴的风华，记忆中的那个小村庄，青鸟是否依然还有亭亭如盖的龙眼树栖靠，绿竹是否还是我心念的那番曼妙优雅？在路上，我不时念叨着、猜度着。
到了，到了！那是个丽日暖照、十里飘香的秋日，和友人从大化县城启步，就那么半个钟头，善康从青山作屏的如黛幕帘中由远及近徐徐入我眼来。此时，天如湛蓝的海，白云如花，盛绽灼人的妖娆。在丛丛翠竹接引下，我们在村口下车，缓步走进我梦中流连的小山村。
曾经留足过的山村，变得有点陌生，变得让我想到蝶变这个词。我喜欢这个陌生感，因为这种陌生感正是人们当年期待和憧憬的那番村景。
脚下旧时走过的泥土路不见了。平坦的水泥路穿过丛丛绿树，绕过秋波微澜的池塘向村庄深处延伸，向栋栋釉砖泛彩小楼门口铺去。像轻盈玉带，又似舞动的流波，路把人们平顺地带进自己温暖幸福的家园里。今非昔比，善康人一定会记得，昔日脚下的路，雨天污浊泥泞，晴天灰扬尘蔽，进出村里，不溅个满裤脚黄泥，也是一身的灰头土脸。我的记忆中，下乡喜欢蹬着单车去，到了村边，雨天得高挽裤脚把车扛在肩上才能进到村里。晴天也不安然，土路坑洼不平，积尘没屐，最好的选择是把车置留村旁的小学校点里。天天踏足的两三公里村路，是那样的差强人意，有条平坦宽敞的道路早早成了人们的一个梦。
走在平坦的水泥路上，朋友告诉我，这条路建于2010年，那年县里启动美丽乡村建设，除了修路，还有村容整治、改水改厕、危房改造、种植绿化、产业发展等项目。财政支持大部分资金，村民自力更生小部分，男女老少出工出力，用了三四年时间，终于完成了“美丽乡村”的建设项目。
一行人边说边走，迎面碰上一蔸好大的龙眼树，我伸手试抱笔直粗壮的树干，还差两把掌宽才能抱拢，树牌标注树龄110岁。树一点不见老，枝繁叶茂，绿叶青翠。见到老树，我不由想到自己多年来的担忧。上世纪八十年代以来，龙眼果价格一直不好，好多地方都把龙眼树砍掉了。当时善康村百岁以上老龙眼树有五六十株之多，是大化县名副其实的老树博物馆和龙眼品种“基因库”。果贱树廉，我一直担心，那些龙眼树是否早成农户灶中的薪火？走进村里，我放心了。善康人把绿荫视作家珍，当作心中的彩画，爱树爱草爱花也不知何时成了人们良好的习惯，他们不砍老树，在浆砌好每株大树树盘的同时，还请来专家，一株一株给它们推算“生辰八字”，弄清树龄，挂上标牌，注明品名、树龄，供人欣赏。
善康人对龙眼老树保护得好，对村容村貌看来也下了功夫。过去常堆在池塘边散着恶臭、引来苍蝇嗡嗡乱飞的垃圾不见了，狗屎、猪屎、牛粪再没有在脚下出现。一路缓行，身边修竹飘逸，阳光透过青枝绿叶洒下一地斑驳，风伴着飘逸青竹秀着诗意一般的曼妙婆娑；荷塘里，碧水悠悠，蜻蜒点水，鱼在嬉游；远处，栋栋贴着釉砖的居民楼旁，三角梅正在盛开，桂树的花香正浓。
在如画般的故地上走着，正当心中寻上“花香馞馝田园路，翠林葱茏咱村户”的诗句时，一个荡着柔柔波光的大水塘横在我们面前。池边杨柳依依，绿草如茵。眼睛越过泛着轻轻涟漪的水面，远处浪涌一般延绵致远的一片翠绿中，点点素妆点缀其间，白点似开在远处的素菊，又似绿色天幕纷纷扬扬飘着的雪絮。哦，那是画家笔下的巨型水彩画吗？过路的村民告诉我，那不是画，是村里水果种植合作社的果园，种植有易被强光灼伤的高产优质价高的柑枯新品种茂谷柑，那绿幕是柑果绿叶织就的翠锦，缤纷的素妆是人们用白灰涂在果皮上的保护层，科学上叫做“涂白”的技术可使果子不受日灼，少烂果，提高果子品质。
昨日的山村是幅天然的彩画，感慨中，我有点收不住心神。正当散漫的思绪走得很遥远的时候，欢声笑语从不远处传来，猛一抬头，村西头炊烟缥缈，欢声笑语里杂着悠扬的歌声。朋友说，善喜老妈的百寿宴就在那里举行。
我们快步前行，一座建在斜坡上的好大宅院呈现在我的眼前。炊烟是在宅院里架锅做菜的炉灶里升起的，歌声是电视直播传出的音响。众多人在宅院里忙碌着，祝寿的喜联把宅院打扮得喜气洋洋。宅院占地三四亩，主建筑为一栋三层别墅，围着别墅配有烧烤摊，游泳室，游乐室，四周还有计划地种上桃树、枇杷、番石榴等，整体建筑差不多全面完成。
朋友特别介绍，用于祝寿的这处宅院是主人在旧宅基地上推旧重建的。我说，这还用介绍，当年下乡蹲点我就住过这里。只不过那时是泥瓦房，外加好大一片菜园和几株四季绿意盎然的龙眼树。朋友紧跟一步，告诉我，你知道这处宅院的过去，但你不一定知道这里的未来。接下来，他说，这处宅院现叫“善康寿源农家乐园”，是村里“美食合作社”联合村里几个贫困农户创办的，准备过几天就开业，是一处招待来乡村旅游寻找美食游客的“农家乐”。我问，宅院主人是善喜的，为何用“寿源”二字？朋友说，善康是个养生福地，这里的人现今生活富足，且多长寿。二百多人的山村，年过百岁就有三人，八十上的寿者有二十多人。听罢解释，农家乐取名“寿源”，我认为很是贴切。
宴席吉时未到，拜见过寿星，我独自踱步在曾经流连的村庄里。想着善康的前世，轻拥它的今生，我心事涟漪。这时，太阳部落《让我们回去吧》的歌声又一次在心海中泛起。太阳部落他们要去的地方，或许是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大草原，或许是杨柳依依、小桥流水的水墨江南，而我要去哪里？我没有太阳部落那般有天高海阔的畅想，寻思着，我要回去，找着像善康这样如画的一个小山村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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