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百弄:七百个迷人的传奇作者:何述强

河池日报 2018-11-01 09:08 大字

我第一次进七百弄是多年前的某个秋日,当时我正兴致勃勃地展开我的红水河之旅。一个强烈的愿望总是牵引着我,要到七百弄看看。我从小就听说“七百弄”“三只羊”,这些地名异常吸引着我。它们边远、贫穷,充满某种神秘的孤独感。长大后慢慢知道,这两个地方是举世闻名的大石山区,以贫困、荒凉,不适于人类生存著称。一个在大化县,一个在都安县。第一次进七百弄气候不是很好,到处雾蒙蒙的。可以看见近处的路,但看不清远处的山。云里雾里的我们来到了被称为天下第一弄的甘房峒,在坳顶上我们伫立了好一会儿,隐约可见洼底有几块绿色的耕地,有零星的几间瓦房,有几条蛇一样爬行的小路。遥远而陌生,仿佛一个飘渺的方外世界。看来世外桃源,也不过如此。峒上的风景也十分灵异,远近的峰头时隐时现,盘山公路伸向迷雾深处,宛如见首不见尾的神龙。“车在天上跑,白云脚底生”,总算是领会到了。只不过,是雾,而非云。第一次进七百弄,注定留下很多遗憾。在山路上碰到一群羊,羊群的行进让我体验到七百弄温馨日常的一刻。真实近切的羊群图景驱散了我心中的那一片苍凉。一只老山羊的蓦然回首,让我记住了它那曾经沧海的表情。

第二次有幸进入七百弄是因为参加“文化名人大化行”采风活动。同行者是一群来自各地的作家朋友。其中有我非常敬佩的作家。他们的到来,让我深感这样的行程弥足珍贵。这次气候很好,空气澄澈透明,我们一同登上了一座山,这座山我叫不出名字来,只知道它是七百弄数千座峰丘之一。是比较高峻的一座。山道上铺设有石阶,拾级可至山顶。在山之巅,可以眺望千山万弄的景致。彼时阳光灿烂,景和春明。七百弄向我展示了它的苍翠、纵深和磅礴。因为阳光照射的缘故,那些山峰有阴有阳,阴阳相间。一切更显得神秘、旷远。置身这样的环境,不感叹人生之微渺,人世之须臾,而宇宙之无穷,简直不太可能。直叹老天钟情于斯,把如此神异的景观暗藏于此。世之奇观,的确是在险远处,而人之罕至焉。

车子绕着山腰行进,我看到一块向阳的坡地,种着青葱的作物。布努瑶人因地制宜,不会放弃大石山中任何一块生长希望的泥土。现在只看到农作物,只看到阳光,看不到他们的身影。他们的家,在深深的弄底,披一缕朝霞出发,要踢落多少露珠,才到达这片坡地?这一块向阳的坡地,是他们一世的荣华,枯寂和希冀,是他们生命所能达到的高度。

七百弄,花开花落,云起云飞。我经历过你云遮雾罩的时刻,心情染上几许莫名的忧郁。现在,让我触摸到你的和煦明媚,日光朗照,峰峦叠翠。我一下子有点昏眩,不能适应。阳光、石头和芳草的滋味杂糅。这可能就是七百弄最纯正的味道。

这是怎样的叙事?一座座山峰默默无语。没有丛林大树,只有芳草,连天的芳草。山的线条简洁圆融,山的气息浓烈浑茫。每一座山,仿佛都蕴含了饱满的地气。它们的叙述庞大、雄阔,深远,在细节上,也决不马虎。弄场,洼地,不过是一个个逗号和顿号,有时也出现句号和问号,那一定是比较幽深的弄场和比较狭长的洼地。这庞大而幽微的自然体系默默滋养着一个顽强的民族。在众多的洼地中,点缀着324个古朴的村寨,村寨里生活着瑶族的一个大支系——布努瑶族。他们在洼地中创造和继承了他们灿烂的文化。他们用鼓声、笑声和酒来驱散大石山旷古浩荡的寂寞。在群山万弄之中穿透力最强的是鼓声,所以,布努瑶喜欢敲响铿锵的铜鼓,还喜欢唤醒惊雷阵阵的牛皮鼓。笑声可以融化人心的隔阂,可以让情感的荒地长满温馨的花朵,所以,布努瑶喜欢大笑。而在生命中穿透力最强的元素是酒,粮食的魂和液态的火。酒,一碗一碗的酒,激荡起生命燃烧的激情,照亮了映在山道上沧桑凝重的面庞。也照亮了回家的路。无论山路有多遥远,有多弯曲,有多漆黑,有一首歌,一壶酒,就有光明。随手就可以把天上的星星和月亮摘下,做成灯盏。而不用期待那只萤火。

他们自酿美酒,唱着独特的“笑酒歌”。在酒席上边说边唱边喝。笑酒,是瑶族独特的说唱娱乐活动。笑酒有一定的规则和形式,比如,八人同桌,可编为四对笑酒对手。活动分三个阶段,一是双方相互称赞,二是共同评论时事,三是互相批评。它带有鼓励性和鞭策性。起到遏恶扬善的作用。人生的智慧、箴言、哲理、规约,正是通过“笑酒”这种古老的形式得以传承。适量的酒,可以唤醒勇气和豪情,可以让怯懦变得刚强,让犹豫变得坚定,让紧张变得放松。发生在这种情境下的善意规劝,最易让人接受,回观自心。“笑酒”之后,总是会有人获得有益的教育,痛改前非,重新树立正确的人生观。布努瑶把酒这种元素纳入社会良好秩序的建立之中,一方面是他们率真的天性使然,另一方面,体现了他们高超的智慧。因此,布努瑶的“笑酒”生生不息,代代传承。一个笑字,可以让这个奇异的民族傲立于万山之上,千弄之间,不畏惧一切坑坑洼洼。一切沟沟坎坎。一切黑雨、迷雾和阴霾。酒,拉近了友谊,促进了和谐,映红彼此赤诚的心。我想,这应当是当初发明酒的人最美妙的初衷。笑酒千岗上,狂欢万弄间。我渐渐读懂了一个民族行走在山道上的坚强身影,体会了他们超然物外的人生境界。“酒酣肝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酒债寻常行处有,人生七十古来稀。”天真熳烂的汉家酒文化传统,如今渐渐被现代文明挤压,改造,早已变得世俗化和庸俗化了。而在遥远的七百弄,深山弄场里的布努瑶山民,用他们“不知今夕何夕”的气度捍卫了最纯净的饮酒传统。

在七百弄乡政府,我们看到了一场精彩的布努瑶铜鼓舞表演。姑娘小伙子们,围着铜鼓,跳起欢快激越的舞蹈,看惯了舞台表演的我们,仿佛找到了迷失多年的一种旋律和节奏。那似乎是不能随意丢弃的生命激情。舞蹈很有特色,其中有边舞边编竹帽的,有打着牛皮大鼓腾跃环绕控制节奏的。特别有意味的是,打铜鼓的是两个布努瑶老妪,她们神色端严,脸上是大山一般的肃穆。而眼帘低垂,仿佛是在做一件庄重的事情。她们拿着鼓槌密集地敲击铜鼓,身体纹丝不动,面部表情无悲无喜。草自枯,花自零。白云和蓝天,也要感叹这样的静默和孤绝。似乎只有如此,铜鼓的节奏才是准确而无丝毫差错。原来,内心激越的力量通过寂静的外表也可以得到彻底表达。这是布努瑶给我的强烈启示。她们如此专注于她们所做的事情,我认为这是对铜鼓圣物高度敬重的行为。作为一个民族的重器,铜鼓的重要地位是不能轻易被取代的。对待铜鼓就要像对待神灵一样虔诚。布努瑶的重要节日,比如祝著节,拿出铜鼓的时候都要进行祭鼓仪式。快乐的笑声、雄浑的皮鼓声、清越的铜鼓声交集着,回荡在遥远而神秘的山弄里。他们就是这样活着,过着敬畏神灵和天地的自在生活,从不怨天尤人。这种清贫中自足自乐的文化十分令人感动。我们现在已经很难用“落后”这样的词语来粗暴描述,因为,物质的富裕并不意味着我们已经解决了内心的贫困。有时恰好是掩盖了真正的不幸。我们疯狂地去攫取,却是以牺牲人性最基本的悠闲作为代价,我们已经找不回最初的那口汩汩流淌的清泉。

七百弄,我们不知道它的太多历史。我们也不可能走遍它神秘幽深的山山弄弄。亿万年前的地壳运动,也离我们太遥远。也似乎没有太多的历史事件会在这里演绎。我们只知道,发生在1904年清光绪年间的改土归流运动,成立了七百弄团总局,下设七个村团,每村辖一百多个弄,故而有七百弄的说法和名称。我们找不到惊心动魄的历史传奇,瑶王的故事也早已飘渺,被风吹散,但是,布努瑶人在其间的艰难而快乐的生存、绵延,本身就是一部荡气回肠的史诗传奇。有什么样的传奇能比得上生命本身的传奇?有什么样的传奇能比得上生命顽强抗争,从不言退,端起一碗酒,就在寂寞中歌唱,在荒凉中大笑的传奇?

图片说明(从上到下)

七百弄乡祝著节。张琪琪摄

笑酒。

游客在七百弄景区。

引人驻足七百弄。吴乐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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