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来东兰黄土路
十二岁第一次出门远行,目标是邻县东兰。忘了一路是怎样的颠簸了,只记得站在一座群雕下,几个孩子叉着腰照了一张照片。雕像上的人,挥舞着枪,向前冲锋,那是一个激流勇进的场面,而我们一脸天真和腼腆。其实那不是第一次接触到革命这两个字,“革命”是从小接受的教育,但对于“革命”,孩子们总是糊里糊涂的,喊出来的总是跟大人一样的口号,比如抛头颅,洒热血……而此行的目的也是为了革命教育。我爷爷为什么在年轻的时候就参加了革命?最后又成为乡村一位普通的老头?爷爷的哥哥在给爷爷送子弹的路上被冷枪打死,那是一个怎样的年代?在爷爷去世后的三十多年时间里,这成了我一直想追问的问题。听父亲说,桂系廖磊领兵围剿东(兰)巴(马)凤(山)根据地进入西山的时候,把沿路的所有玉米拦腰斩断,让人不能在里面藏身。我小小的心里对廖磊恨之入骨。又很多年以后再读历史,发现同一个廖磊,在抗战时期参加过淞沪会战、徐州会战,创建了大别山抗日游击根据地,任鄂豫皖边区游击总司令,兼安徽省省长,后于1939年病逝于安徽,是一位抗战名将。
历史总是这样丰富和多面。待我成为一个写作者,在稍具写作能力的时候,关注这段跟家乡有关的历史,写作这段历史,就成为一种强烈的愿望。而东兰,在后来的三十多年里,成为我往来外地和故乡经常经过的地方。它的狭窄的夹在两座大山间的小小的县城,数十年艰难地扩展延伸。它的在大地上奔腾的群山,它的硕大的木棉花,它的米粉的味道,深深地烙在了我的心里。记得再次路过东兰,是去另一个名叫宜山的地方上学。后来我才知道,要离开老家,东兰是一个绕不过去的地方之一,往来的车辆,总要在那里停留。我的木箱子就放在行李架上,到东兰县城,汽车要停留一会,让乘客吃饭。那时候,七八十公里的颠簸,已让我饿得头晕眼花。我排在很多人的后面,花三块钱买一豌豆芽肉片快餐,汤是要自己舀的。刚离开缺少油水的高中时代,那是我觉得的天下最好的美食。这豌豆芽五花肉,甚至奠定了我的味蕾,坚定了一个乡村少年对未来的信心。前几年,我陪一位在南宁工作的东兰籍朋友回东兰,一到县城,他坚持带我们去一个名叫人民饭店的小店吃米粉。把肉切细泡在卤料里,米粉煮好了舀一勺放到粉里,那股带着酱油香的米粉,正是我们小时候米粉的香味啊。如今用这种传统的方式做米粉已经很少了。在东巴凤,几乎就仅此一家了。如果说有一种味道能接连我们的童年和故乡,这碗米粉就是了。后来再经过东兰,我总是把自己当作东兰人,带朋友去吃这碗米粉。这碗米粉让我又赢得了更多的朋友。
后来,我离开教书的乡村中学,到南宁担任一名画报社记者。第一次采访,我申请到东兰采访全国十杰中青年教师韦造祥老师。记得那天早上从大同乡政府出发,沿着红水河边祟峻的石山间的一条羊肠小道上山,一路在山弄里行走。眼前是一个迷茫无际的石山世界,它与邻近的大化瑶族自治县的七百弄乡、巴马瑶族自治县的东山乡等,构成了一个广阔的大石山区。生活在这里的乡亲,缺水,用土办法蓄起来的雨水,也不够全年喝。有的乡全乡就两亩水田,玉米和粮食就种在石缝里。路就更不用说了,要在石头上开出一条路来,其成本有多高啊。那天走在山路上,前面有乡亲们背着背篓,三三两两地走着,也有孩子们背着小书桌,不紧不慢地跟着。带着我去采访的乡教育组组长说,很多媒体来采访韦老师,可是有些走到一半就走不动,原路返回了。那天,我们在坑洼不平的石径上走了整整一天,到天黑时才到一个名叫弄甫的小学。同样是没水没电没路。水要到红水河边挑,往往半天才能挑得一担水,如果走路不小心,摔了一跤,就没了;没有路没有电,因此学校的孩子们,多数没见过汽车,更不要说电视了。晚上孩子们点着烛火和煤油灯进出教室和宿舍,我就着烛火和煤油灯的光给他们拍照。在这远离人类文明的世外之地,一位名叫韦造祥的老师却用自己的方式传播着文明,这多少让人感动和感慨。第二天,当我又走了整整一天,原路返回到乡政府,听到广播的声音,听到往来汽车的声音时,我突然泪流满面。后来我据采访经历写了篇八千多字的报道《烛照乡间一瘦人》,配图发在画报上,整整两个8开的大版。美编主任在设计的时候抢先读了,多年以后他告诉我,那是一篇让他深受震撼的文章。我想让他震撼的是东兰人在艰难的环境中不服输的精神。因此他们要革命,要战胜贫困,哪怕付出比别地方的人更多的代价。报道出来后,引起了很好的反响,一个名叫《希望周刊》的杂志连图文一起转载。这是我职业生涯的开始,与东兰紧紧相连。
后来为了写作跟老家有关的那段历史,我多次深入当年的东巴凤根据地。东兰的武篆是经常去的。在那里,我听到英雄的故事,也听到叛徒的故事。其中一个叛徒后代的故事深深触动了我,他一辈子想给自己正名:他不是叛徒。是的,他不是叛徒,他父亲做叛徒的时候,他才三岁,他怎会做叛徒呢。他成为我小说中的一位人物。他每天义务到革命陵园给游客义务讲解,直到去世,也没得到正名。但在我的小说里,他有着自己的渴盼,并用自己卑微的行动来践行,最后,完成了他最卑微的一生。
往来东兰。这是我第一次去看红水河第一弯。早晨的雾灰蒙蒙的,是水雾在笼罩。小时候我们经常顶着这样的水雾去上学,到学校时顶着一头露水。那是好遥远的年代了,那年代再也回不去。而红水河却迎面而来,在这里转了一个最大的U形的弯。我曾经在不同的地方看红水河。在天峨,船行在水上,为什么对岸的贵州,山上的植被为什么要少一些?河岸的木棉树,是我见过的最古老的木棉树。它怒放的时候,跟红水河这条从高原奔涌而下的大河是相衬的美景。在大化岩滩镇,它被一条大坝拦住了。河水沿着它的支流上涨,形成了我老家的赐福湖。我曾经多么仰慕这条河流,它企图改变着我童年和少年的所有记忆,把我上过学的两所学校,深深地埋入了湖底。
这是神仙山。神仙总是住在高高的山上,住在云端。我母亲给我讲故事的时候,用的就是东兰口音的壮话。从母亲出生的山弄翻过一座大山,就是东兰。母亲的亲戚多数是在东兰的,就连她的两个妹妹,也是嫁到山那边的东兰。从小我就把东兰当作一半的故乡,因为母亲。这是我母亲故事里的大山吗?上山的路都修了梯子了,但依然可以看出之前上山的路的艰难。登到山顶,几块大石前香烟袅袅。原来人们登这么高的山,就是到这里祭拜这几块石头?我想,也许传说中的神仙就住在这几块石头里。这是一个最天然朴素的庙宇,供奉着人们看不见形象的神仙,还有白云。因为看不见,它在人们的心里,就有了各种各样的形象,就有了敬畏心,就有了企盼。
暮色中,我踏上建在县城旁边山上的韦拔群广场,这里供奉的是当地人的另一个“神”——韦拔群,还有当年一起牺牲的那些革命者。夹在两座大山间的东兰县城,应该不具备有修建一座大广场的条件的。人们把它修在山上,突破了我的想象。广场上远远地飘来嘈杂的音乐,是你在中国各地听到的广场舞的音乐。人们在这里唱歌,跳广场舞,过着世俗的生活。抬起头,他们还会缅怀自己的英雄。而远处,一条正在修建的高速公路已逼近东兰县城,它会把大山里的东兰,会把时间里的东兰,会把铜鼓的东兰和长寿的东兰,带到越来越多的世人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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