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潭与峰顶

■李汉荣

深潭

因年代久远而无法讲述自己的经历。从一开始就认识的那些星子们，到现在仍是至交，每到晴好的夜晚，就齐聚水底，摆开天上的棋盘，与时间对弈，偶尔有流星飞来点评，使棋局出现片刻纷乱，很快恢复了湛澈，返回公元前的寂静迷阵。

因冥想太深而无法表白自己的思想。地层深处的焦灼、沸腾和苦痛，已止息于连它自己都回想不起来的某些回旋和转折，沉淀在深壑里的透明情感，映照天空的深蓝——仿佛除了这深蓝，自己并没有别的起源。

因长期缄默而没有形成自己的语法。也许有无尽的话要说，一直在准备要宣布一个令人震惊的绝对真理，有时，飞溅而下的雨滴，开导着漩涡里深埋的话题，似乎它一旦脱口而出，沉沦的倒影和下落不明的石头，会应着那回声立即全都上岸。

可是，我在岸上等了很久很久，它终于开口了，却是几句我根本无法理解的嗫嚅……

峰顶

星光密集，宇宙的花篮夜夜垂悬，仿佛伸手可触，面对时光的邀约，我有着无法治愈的饥渴。

再走一会儿，我就到达峰顶，繁星如纷飞的蜜蜂，簇拥和围困着我，仿佛要把我领走，仿佛要从我的生命里，采集珍贵的花粉，酿造一点来自人世的甜，以慰藉宇宙辽阔而孤寂的心。

而银河仍在涨潮，它的无边河床里，沉落着无数仰望的眼睛。

我仰躺在绝顶之上，听任天河的波浪拍打我的心胸。

我久久地不说一句话，就像此前，宇宙久久地从来不说一句话。

我偎依着星空长久出神，我和永恒面对面。

我泪流满面，这真挚的眼泪，却与尘世无关，与人间悲喜无关。

我泪流满面，只因我和永恒面对面。

在我的头顶之上，某种无限性，仍在宇宙中永无止境地延展和奔腾。

先知说：在星空下不会出现狂妄的人！

银河涤荡了沉积在我体内的自以为是的尘埃和野心。

宇宙无限的星云清空了虚幻的自我存在感。

流星飞驰，而我很快就会被时间的激流带走。

今夜，我在人世失踪，在峰顶之上，我与永恒面对面。

一种辽阔的谦卑和苍茫，正在我体内静静发育，延展至无穷……

作者单位：汉中日报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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