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县：南方的关中
汉青老家洋县是汉中大县，位处汉中东缘。汉江从古阳平关冲出秦巴大山，造就百余里汉中盆地，又在洋县境内回到秦巴怀抱。洋县历史悠久，人文昌盛。西晋始在境内置洋州，至今已有1700多年历史。洋县的独特在于，它在生态、地理、物产等“面子”上都很“汉中”，但在人文、风俗的“里子”上却有些另类，在“类秦”还是“类蜀”的问题实在是“四不像”。
柔化的关中口音 洋县方言太接近关中话，只不过口音不像关中话那么直，那么硬，那么重，发音总要在关中话的语调上降一调，语气也更加平淡、柔和，似乎是软化了的关中话。所以，洋县人经常面临这样的窘境：被不熟悉洋县的人问是不是来自关中。
从关中到洋县，到汉中，再到四川，蜀道在秦巴山水间蜿蜒逶迤，将长安、宝鸡、汉中、广元、成都这些历史文化名城连缀起来，成就了一条沟通南北的千年文明古道。而这一路上，关中话、洋县话、汉中话、四川话之间也发生了微妙的关联与变化。如果用一个字来总结它们各自的特点：关中话硬，洋县话平，汉中话升，四川话拐，各自对应声调的话，接近于四声、一声、二声、三声。这么串起来细细品味，洋县话像是关中话的变异，汉中话是关中话、洋县话向四川话的平缓过渡，它们之间相互交融、相互关联、相互借鉴。
洋县人因此具有了别样的语言天赋：学习关中话非常容易，只要把原来的字音咬得再重一点、再硬一点、再狠一点，就差不多可以以假乱真了，但要是让一个洋县人学镇巴话，绝对会让他的舌头打结。
每天一顿面食 汉中人以稻米为主食，洋县人则对面食钟爱有加。
汉中地区传播最广泛的四种地方特色馍馍：枣糕馍、炕炕馍、宁强核桃馍、锅贴，洋县独占两个。而宁强核桃馍更像洋县炕炕馍的缩小版——炕炕馍比核桃馍更大、更厚实、更脆硬，这也契合了关中与汉中的审美差异。
要说这四种馍走上家家户户的餐桌，早已大众化了，不足为特色，那么，洋县许多家庭喜欢炕锅盔馍、油饼馍，与我在关中许多地方见到的一样，而这在汉中其他地方则不多，越往西南越罕见。对小众食物的热爱，既来自于肠胃的记忆，也要靠制作人对技艺的世代传承。
洋县有家家户户做手工挂面的传统。原本汉中盆地降水多、温差小、光照短，地产小麦淀粉含量低，做面条容易糊汤且不劲道。洋县人为了吃一碗劲道爽滑的面条，可谓下了苦功夫，专挑海拔丘陵地带的坡地种植小麦，规避了地理气候缺陷。
其实在我的记忆里，在农村老家的时候，不管是前面说的哪一种，一日三餐，总归有一顿是面食。蒸馍更被母亲当作一件大事，光淘麦、晾晒、打面都要预备好几天。庄户门前都会栽种几棵芭蕉树，蒸馍用芭蕉叶当笆子上的衬垫不但宽大而且会自然带入叶子的清香。据说乡村里的泥瓦匠有鲁班神功，如果跟谁家有过节，可以施法让那家的妇女蒸馍时把面发成死面。
同唱秦腔 洋县人唱的第一大戏是秦腔。听秦腔、唱秦腔首先得解决语言障碍，在没有广播、电视的年代，一个没怎么听过关中话的汉中人要想弄懂秦腔的字眼儿是很费劲的，洋县人在这方面就具备了天生的优势。
与关中人一样，洋县人对秦腔的热爱也是从骨子里带来的。在洋县，秦腔剧团曾遍地开花。许多大一点的村子过去都组建过草台班子，逢年过节或者农闲，随便搭个简易台子，锣鼓家什就震天地敲敲起来。无论红白喜事，不请个秦腔剧团连唱三天大戏，显得主人家不诚恳，更没有过大事热闹、庄重的气氛劲儿。过去田坎地头上，时不时有庄稼人干活累了，来一阵子乱弹解解乏。
冷娃和冷怂 人称陕西男子“关中冷娃”，是对其“生、冷、倔、噌”的性格特质的形象比拟。陕西男子大概给人感觉不善言辞，性格刚毅而直爽，霸道而强硬，有时候不免显得倔强而不懂通变，给人以不近情理的距离。而在洋县，容易冲动的人就被直呼为冷怂了，似乎更突出了其性格、行为偏执的一面。
洋县人吃得了苦、下得了狠，不十分讲究吃饭、穿衣，对生活品质要求不那么精致，或者说不过分追求物质享受，这些与关中人也是颇为相似的。
李遇知是有名的洋县冷娃。《明史》记载，李是洋县城东吴家山人，万历二十八年（1600）中进士，始任东明知县，因政绩卓著，被擢为朝廷谏官。在此任上，他对魏忠贤专擅朝政深恶痛绝，上谏熹宗请求罢免之，并举荐十余名东林党人入朝。魏得知后，反诬他“举荐匪类，献媚东林”。熹宗偏信魏，下旨将李削职为民。魏仍不罢休，又密令其党羽暗中迫害，欲置之于死地。后崇祯皇帝继位，魏忠贤倒台，李又受到重用，官至吏部尚书。据说，闯王破北京，明亡，李绝食七日而死。
我也听过一个说法，说洋县人是汉中的犹太人，这话正面理解是聪明伶俐，反着来说就是狡黠自私了，大概洋县人这些特点在汉中人里表现较为突出吧。我倒觉得不妨设身处地想一下，一个操着关中口音（洋县话）的人到了全讲汉中话的人群里，一张嘴浑身会多不自在，由语言差异而衍生出来的外乡人心理，在汉中人演变为歧视，在洋县人则会做出自保的反应来。
但是在大男子主义作风，男人不下厨、女人不上席这些习气上，洋县人与关中人也能称兄道弟，农村地区表现尤为明显。好在，在新时代的年轻人身上，这些不良遗风在逐渐改掉。
洋县与关中的相似还有很多，有待更多的挖掘。洋县像是关中延伸至汉中盆地的一只触手，它让泱泱关中文化走出八百里秦川，翻越巍巍秦岭，在南国生根开花，延续至今仍富旺盛的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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