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异的巴蜀，是唐人的梦境 温庭筠入蜀纪行
◎张 起（学者）
约在唐文宗大和某年秋，温庭筠入蜀，此次入蜀动机已不可考知。但笔者把它视为诗人的一次人文地理学的游走，一次旅游著述。巴蜀人文地理古奥、神秘、诡谲的文化特征及特型自然地理景观，是唐人心中寻找的“孤寂时刻”和“僻静角落”。它契合灵魂中不经意的幽微暗影。这是发达中原文化空间所不能提供的，在巴蜀则能寻到这份僻静的孤寂。如玄宗避乱之选幸蜀，又如李白、杜甫、白居易、刘禹锡、陈子昂、高适、岑参、李商隐、韦庄与巴蜀地理空间的不解之缘。奇异的巴蜀，是唐人的梦境，它在远方向唐诗人们发出神秘的讯息，深深吸摄住了唐人的心灵。出塞与入蜀，始终是唐人成年后，远游时向往的二梦。
与许多入蜀诗人一样，温庭筠一路行吟，从北面蜀道入两川，再从西南走水道，经三峡出蜀。如记入蜀行程的《过分水岭》：
溪水无情似有情，入山三日得同行。
岭头便是分头处，惜别潺湲一夜声。
该诗写得极有情趣将溪水拟人化，似在与老朋友话别，别有风致，物我无间。顾嗣立补注引《通志》：“分水岭在汉中府略阳县东南八十里，岭下水分东西流。”它是汉江与嘉陵江的分水岭，为入蜀要道。元稹、李商隐均有留咏。
循嘉陵江南行，到达广元（唐利州）后，温庭筠作七律《利州南渡》：
澹然空水对斜晖，曲鸟苍茫接翠微。
波上马嘶看棹去，柳边人歇待船归。
数丛沙草群鸥散，万顷江田一鹭飞。
谁解乘舟寻范蠡，五湖烟水独忘机。
这是非常好的写景诗，完全符合川北农村景象。这是诗人入川第一站，他看见的是完全不同于过往经验的川北景观，这样的欣喜显露在诗中。
广元往西南行，就至剑阁，在此诗人结识了一位蜀将，十年后又再次碰面，温庭筠有诗《赠蜀将》，自注云：“蛮入成都，颇著功劳”。可能此时蜀将在守剑门关，诗人通关时相识的。诗中首联说“十年分散剑阁秋，万事皆随锦水流”，也佐证了温庭筠在蜀地的活动。再西南行，过绵州作《题西明寺僧院》“曾识匡山远法师，低松片石对前墀”。诗人此次入蜀或为追寻李德裕而来，李德裕此时镇蜀，诗中已点明“自知终有张华识，不向沧州理钓丝。”后来诗人有《赠郑征君，家匡山，首春与丞相赞皇公（指李德裕）游止》“曾向江湖识谢公”可证匡山之游，诗中还说了解郑征君家乡匡山是“故山多在画屏中”。
再经汉州达川西腹地成都。这就是诗人入川所走的古蜀道。诗人盘留成都，作有《锦城曲》:
蜀山攒黛留晴雪，簝笋蕨芽萦九折。
江风吹巧剪霞绡，花上千枝杜鹃血。
杜鹃飞入岩下丛，夜叫思归山月中。
巴水漾情情不已，文君织得春机红。
怨魄未归芳草死，江头学种相思子。
树成寄与望乡人，白帝荒城五千里。
此诗记录了成都周边的自然地理美景，和成都特有的女子织锦的民间风俗。
温诗很少实写，多为虚写，入蜀诗因空间集中，诗人游踪还算有清楚交代，其他诗作多为泛泛虚写，尤其是乐府和一些边塞诗很难确定线索，对考证温的活动帮助不多。后诗人离开成都，经崇州三江镇古码头行至新津，在新津温庭筠作有《旅泊新津》《老君庙》二首。《老君庙》云：
紫气氤氲捧半岩，莲峰仙掌共巉巉。
庙前晚色连寒水，天外斜阳带远帆。
百二关山扶玉座，五千文字閟瑶缄。
自怜金骨无人识，知有飞龟在石函。
笔者定《老君庙》作于新津是有依据的，诗中描写，与新津老君庙地理景观完全相合。老君庙在蜀州新津城南老君山上，为张道陵所建“二十四治”中的一治，有“三祖”圣地之誉。晚唐杜光庭于天复辛酉岁（901）在成都玉局观撰《洞天福地岳渎名山记》有记。明人曹学佺《蜀山名胜记》卷七“成都府·新津县”条下引《胜览》亦有记。
然后诗人顺江而下，经戎州折向东行经泸州、渝州、巫山出峡。巴蜀地理意象留在诗人深邃记忆的某处，让诗人体验着居于其中的静谧感。二十年后温庭筠有《送崔郎中赴幕》，仍然记得过巫峡往事，“一别黔巫似断弦”“雨散云飞二十年”。对巴蜀的地理学构想、复述，是此次温庭筠游蜀的起因，又以收获诗歌满足了他探索三巴、西夷、南蛮的风俗的愿望。对巴蜀的探索是所有唐代文人对不同于中原文化的寻异探幽的心理向往。巴蜀历史地理丰富了诗人的心灵，当诗人在阅读地理学上的巴蜀空间的同时，自己也在书写、刻划一个诗歌中的巴蜀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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