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岭以北建桔园户县王寨村的荒唐『赌博』■华商报记者 李勇钢 文/图
“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意思是淮南的橘（桔）树，移植到淮河以北就变为枳树。我国最北端的桔园在汉中城固桔园镇。
然而，五年前，户县王寨村却要违背自然科学，打造“岭北桔园”。可五年过去，如今的桔园荒草丛生，数百亩土地长期被闲置荒废。而这件荒唐闹剧背后，却隐藏着农民等待征地、套取赔付的一次“赌博”。
户县宠光镇王寨村南距离秦岭约三千米。近年来，当地村民除种植传统的小麦和玉米外，开始大面积栽种葡萄树和一些绿化景观树。
但是近日，华商报记者在王寨村采访发现，在该村村东南和村北边的良田里，有大面积耕地处于荒废状态，半人高的杂草丛中，突兀着大批干枯已久的树干和温室大棚框架。
村民告诉记者，这一百多亩地是五年前村民集资打造的“岭北桔园”。五年过去了，桔子树全部成为枯枝烂叶，而当年大力宣传的“岭北桔园”成了人人都不愿意提及的话题。
“岭北桔园”成了烂尾项目，有村民质疑村镇干部当年的项目论证规划缺乏科学依据，而镇干部则回答说，“岭北桔园”当年并不是真正为了发展种植观光，而是为了套取国家征地后的高额赔付。
如今土地征用赔付遥遥无期，一百多亩土地既无法耕种又不能被再利用。这让王寨村那些视土地为生命的老年人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按照今年的收成，一亩地能收一千斤麦子哩！”80岁的老支书王崇信比划着说。
18棵树挂果 打破“橘生淮北为枳”传统？
王寨村的“岭北桔园”开建于2010年3月。王崇信回忆说，时任村干部余某带人到汉中城固考察了一圈，回来后给村民开会，说要在王寨建中国北方最大的桔子种植园。王崇信当场反对，他说新中国成立后，户县、长安等地都尝试过桔子栽植，都以失败告终，希望就别折腾了。
但没过多久，村干部带着人从城固县拉回了18棵已经发芽的桔子树，移栽到了村里到的一块集体土地里，并在外面修建了温室大棚。一时间，众人纷纷前来看热闹。
村干部乘机对看热闹的村民宣传说，将来中国最北端的桔子产地就要从汉中城固改到户县了。有村民问这对农民有啥好处，村干部说首先是价格比从陕南运来的要便宜，桔子属于高产水果，以后王寨村就是中国最北部的桔乡。另外桔园还可以发展观光旅游，带动农民致富。
见村民还有疑虑，村干部话头一转说，东边的草堂镇不是开始征地了么，如果我们的地里种的是桔子树，那么轮到我们这里征地赔付时，咋说价格都要比传统农作物和果树要高。许多村民心动了。
当年秋天，就在村民们对土地还能耕种多久这个话题争论不休时，王寨村温室大棚里一期栽种的18棵桔子树还真挂果了。“颜色、个头都和市场上卖的差不多。”王崇信回忆说。
桔子树挂果让村干部为此骄傲得不行，还专门叫来电视台等媒体参观报道，称户县王寨村用现代科学技术打破了“橘生淮北为枳”的传统。其中一篇题目为《王寨蜜桔开园了》的报道这样写道：2010年秋，庞光镇王寨村村委会在村民露天种植蜜桔成功的基础上，与陕南桔子研究所联系，引进适生品种在王寨村种植。合作社社长杨小虎依靠农业科学技术，精心种植，蜜桔以酸甜适中、肉质脆嫩、清香爽口、化渣性好挂果收获，倍受青睐。”
农民用土地和资金入股 栽树超4万棵
王寨村温室大棚栽种桔子树“成功”的消息传出后，当地召开村民大会，要把这一技术扩大到数百亩，要把王寨村建成中国北方最大的桔园基地，并号召村民用土地和资金同时入股。
在村干部的动员下，十二组组长余念宏和许多邻居一起，次年一开春就把地里刚刚返青的麦苗给翻了，腾地出来建大棚、栽种桔子树。“当时麦苗都快分蘖了，但为了种桔子，成片绿油油的麦苗被旋耕机都给翻掉了。”余念宏对当年翻掉青苗的情景至今记忆犹新。
余念宏回忆说，当年之所以愿意毁掉麦苗种桔子，其中一个主要的原因是村干部许诺说，村里的耕地不久后就要被国家项目统一征用，桔子树属于北方以前从来没有的经济树种，将来的赔付会比一般农作物高许多。“当年许多村民其实都是奔着这个目的去的！”余念宏说。
余念宏告诉华商报记者，十二组共43户人，其中40户在村干部的号召下将麦苗翻掉，用麦地来栽种桔子树，另外每户按人头每人集资1千元。
王寨村共有13个村民小组，截至2011年春夏，有七个村民小组的大部分农民拿自己的土地入股加入了“岭北桔园”的建设。当年王寨村每人名下有1亩土地，包括余念宏在内许多村民都是将所有土地入股用来栽种桔子树。
据王念宏提供的一份资料，当年王寨村温室大棚桔园约200亩，总支出超过210万元。每亩地栽种桔子树约200棵，合计栽种桔子树超过4万棵。树苗资金主要来自村民集资，而温室大棚资金主要来自施工队垫资。
水土不服 桔子树一年后全部枯死
“岭北桔园”从建设开始，村民雷永朋就明确表示反对。出生于1950年的雷永朋上世纪90年代曾在陕西省果树研究所做过五六年的育种员。他劝村干部和众村民说，秦岭气候根本不适合桔子树生长，中国最北端的桔园在汉中城固桔园镇。
见村干部听不进去，雷永朋义务向村民们普及科学常识。他说整个陕南为什么独独桔园镇盛产桔子？这是因为桔园镇北依秦岭，南屏巴山，昼夜温差大，光照充足，全年无霜期达320多天。他还搬出典故“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告诉大家这是古训，也是科学。
但雷永朋的反对换来的却是村干部上门给他做工作。村支书贺某说，老雷你是这方面的专家，要给咱们做好技术指导，你要相信现代科学，如今有大棚，不仅可以改变温度，还可以改变土壤。倔强的雷永朋对贺某说你这是胡乱折腾。贺某笑了笑说你是老脑筋、老思维。
随后，王寨村在有关部门的支持下还挂牌成立“户县王寨村桔子合作社”，俨然一副要大干一场的架势。
见村干部和村民如此干劲十足，怕自己判断有误的雷永朋专门去了一趟西北农林科技大学园艺学院和陕西林业研究所，他向有关专家请教关中能否用大棚栽种桔子树。结果专家都给予了否定。
2011年秋天，就在许多人期望桔子大面积挂果的时候，村民们突然发现桔子树开始大面积枯死。
“刚开始还有村民去补苗，后来也就没人管了。”村民余念宏回忆说。这时候他在村里开始听到众人议论说既然树死了，那就等着国家征地后的赔付吧。
雷永朋此后多次去栽种桔子树的大棚里仔细观察，他最后得出桔子树大面积死亡的结论是“水土不服”。有村民悄悄来他家问他，第一年栽的18棵桔子树为啥还挂果了，雷说那是因为当时的18棵树苗从城固运来时都带着土球，而且已经有了花蕾，是生长惯性的原因。
干枯桔子树拔还是不拔 让村民们纠结
奇怪的是，从2011年至今四年多过去，征地的事情却再也没有消息，这让许多村民很是纠结：把地里枯死的桔子树拔掉吧，又担心刚拔掉国家又要征地，到时候无法谈赔付。就这样荒撂着吧，又心疼不忍心长期荒废。
就在众村民正犯纠结时，当初垫资为村民建温室大棚的施工队来村里催账了，说大棚可以拆掉，但拆之前先把工程款结了。如此一来，村民们都不敢拆了。
7月2日上午，华商报记者在王寨村昔日的“桔园”里看到只剩下了温室大棚的钢管框架。当年栽种桔子树的大棚杂草满地，需要拨开草丛才能找到已经枯死好久的橘子树干，许多早已腐朽。陪同记者前往的村民雷永朋等村民心疼地说：这么好的土地就这样荒着，看着实在可惜。
王寨村一位不愿具名的村干部对华商报记者说，“岭北桔园”项目是前任村干部手中的事。他承认村里如今桔园的许多地之常年荒废，主要是当年欠施工方建大棚的钱没有给施工队付清，“当年每亩地投资约1万元”。
王寨村村民赵某告诉华商报记者，自己当年之所以头脑发热将家里的三亩耕地全部拿来入股栽种桔子树，主要原因就是听村干部说一旦土地在次年被国家征用，种桔子的土地每亩可获赔付数万元。结果没想到桔子树后来一棵都没成活。“都不好意思给你们说，我最近几年在邻村承包人家的地种粮食，今年一亩地承包费1400元。”
征地变得遥遥无期“岭北桔园”成闹剧
7月2日下午，户县庞光镇一位副镇长向华商报介绍说，王寨村的“岭北桔园”流产是事实，当年主导这一项目的村主任是当年包村镇干部。
该副镇长承认当年“岭北桔园”只是一个噱头，目的是为了在随后土地的征用赔付中要个好价钱。据他介绍，户县庞光镇的东边是草堂镇，2010年前后西安高新区草堂基地开始大量征用农村土地搞建设。村干部和村民们为了在将来土地被征用后能多得到一些赔付，所以就想出了建设“岭北桔园”的主意。认为桔子树在北方稀有，一定会得到最高赔付。当时对桔子的成活率就没抱多大希望，因为按照当时的估算，距离征地也就是一年半载的事。
但让众人没有想到的是，草堂基地从2012年放慢了扩张步伐，至今没有提及征用王寨村土地事情。“岭北桔园”的闹剧就显得格外突出了。
该副镇长也承认桔子树几乎无一成活、一百多亩土地被长期撂荒，他说目前村民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土地被征用。“桔子树虽然枯死了但还不能清理，否则将来赔付时连个证据都没有，那样农民损失会更大。”该副镇长说。
只要有利益博弈，就会有矛盾冲突
“岭北桔园”实际上折射了即将失去土地的农民，在大工业化时代到来之前的恐慌和投机。去年，华中科技大学中国乡村治理中心博士杨华，在接受华商报记者采访时曾经揭示了拆迁征地中的利益博弈。他认为，拆迁征地本身就是一场利益博弈，只要有利益博弈就会有冲突。在农民的预期里，征地拆迁能够给自己带来实惠，甚至是巨额财富，因此有很大一部分农民在翘盼征地拆迁。为了获得最大的利益，诸如建“岭北桔园”、突击盖房、突击打井等手段就很常见了。
然而，陕西至正律师事务所律师张敏学认为，无论是“突击修房谋赔偿”、还是“突击栽树谋赔偿”，这些做法的背后，更应该反思的是当地政府职能部门该如何正确引导大家理性对待征地与补偿的关系。政府到底还能为“失地农民”多做些什么？农民在失去土地以后，他们的出路到底在哪里？如果村民对这些心里有底，也就不会出现违背科学常识企图在北方栽种桔子树的闹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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