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寅恪与许地山的患难之交
孔子有曰“道不同,不相为谋”。若用来形容陈寅恪与 20世纪上半叶新文学作家关系,不但应补上司马迁的一句“亦各从其志也”,而且似乎“亦可为谋”。
(陈寅恪,许地山)
最后说一下《落花生》的作者许地山和陈寅恪的交往。很多读者都因一篇《落花生》知道现代文学史上的许地山,知道他是新文学的代表作家之一,却可能不太清楚许地山还是一位杰出的学者,在宗教研究方面成就斐然,他的《道教思想与道教》《摩尼之二宗三际论》《道教源流考》等论著都是研究宗教学的开创性学术成果,并得到陈寅恪的高度评价。陈寅恪曾撰《论许地山先生宗教史之学》一文,对其宗教史研究极为推崇:“寅恪昔年略治佛道二家之学,然于道教仅取以供史事之补证,于佛教亦止比较原文与诸译本字句之异同,至其微言大义之所在,则未能言之也。后读地山先生所著佛道二教史论文,关于教义本体俱有精深之评述,心服之余,弥用自愧,遂捐弃故技,不敢复谈此事矣。”
至于两人的私下交往,则首推许地山向香港大学推荐陈寅恪任教一事。那是在1940年,陈寅恪应英国牛津大学汉学教授之聘,从昆明赴香港,准备由此转赴英国,但由于战乱被迫滞留香港,一时连生计也成问题。
许地山获知此事,即亲自到宾馆看望陈寅恪,见其女儿有病就马上把她们带到自己家照料,然后极力向港大校方推荐陈寅恪为中文系客座教授,以解决陈寅恪的生计问题。
他在写给港大校长的英文信中说,陈寅恪是著名学者,其中、外文著作不时出现于美国和日本等国的重要学术刊物上,并指出陈寅恪可以为本科生讲授唐史专题以及作学术演讲,等等。
等陈寅恪应聘港大后,许地山又特意主持了欢迎陈寅恪的聚会。尽管陈寅恪在香港时间不长,但他的重要著作之一《唐代政治史述论稿》就是在香港大学完成。
后来,陈寅恪要到西南联大任教,但妻子唐筼患病无法同往,陈寅恪只好把妻子和女儿托付给许地山照料,后来陈寅恪大女儿对这一段港大生活有极为感人的回忆,其中充满对许地山及家人的感激之情。
(1939年秋,陈寅恪、唐筼与三个女儿)
也正因为他们两人有这一段患难之交,所以当许地山去世后,陈寅恪特意撰写了感情真挚的挽联:“人事极烦劳,高斋延客,萧寺属文,心力暗殚浑未觉;乱离相倚托,娇女寄庑,病妻求药,年时回忆倍伤神”。其下联所提及就是陈寅恪将妻女托付给许地山之事。至于上联的“萧寺属文”,是说许地山喜欢待在幽静的寺院看书撰文,常去地方包括香港的青山和大屿山的寺院。彼时陈寅恪从香港返回内地后不久,恰逢七夕,陈寅恪触景生情,联想到许地山去世, 曾赋诗一首悼念:
壬午桂林雁山七夕
香江乞巧上高楼,瓜果纷陈伴粤讴。
羿殼旧游余断梦,雁山佳节又清秋。
已凉天气沉沉睡,欲曙星河淡淡收。
不是世间儿女意,国门生入有新愁。
说到这里,其实他们两人还有一件发生在寺院的趣事。据陈寅恪的弟子蒋天枢回忆,当年他在清华国学院学习时,有一次,伴随陈寅恪游览北京西郊的大觉寺,这大觉寺又称西山大觉寺或大觉禅寺,始建于辽代咸雍四年(1068),称清水院,后改名灵泉寺,明重建后改为大觉寺。
(1964年5月蒋天枢至广州,陈寅恪托付书稿,此为当时合影)
当蒋天枢随陈寅恪进到大觉寺正殿中,发现有一人“攀援屋栋旁,正在端详审视,若甚用思者”。等到此人跳下来才知道是许地山,而许地山看到陈寅恪及蒋天枢后也不禁大笑起来。原来,那时许地山正在研究古代建筑内部结构以及一些装饰特点等,所以才会爬到上面进行观察。之后许地山即陪同陈寅恪继续游览西山各处景点,直到傍晚数人才返回市内。
由于这是蒋天枢第一次看到作为老师的许地山有如此奇怪之举动,所以印象极深,并终于在数十年后将此事写入《师门往事杂录》之中。
-end-
选摘自:《民国学风》
作者:刘克敌
出版:九州出版社内容简介:
本书充分利用日记、书信、自传等史料,引领读者进入民国时期一群文化大师的书房和客厅。旨在通过对他们学术研究和文学创作生涯以及日常琐细趣事的描述、通过对他们如何建构“朋友圈”的叙述,逐步揭示大师们深邃而感人的内心世界,最终有助于在这个日渐嘈杂和浮躁的世界保持一份定力、坚持和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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