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香识夜路
■梁书晓
四月里下班走夜路靠的是嗅觉。毕竟王城根下住了十年，日日在中华路与叠彩路间往返，下雨天哪一块小石板踩下去会溅起污水都已一一认得，这段路就算无灯无火，也可闭目神游了。何况，四月里在在有香可识。
师大出版社一出门是中华路，路两边都是树。然而，像是最熟悉的陌生人，我竟然一直不认得它们是什么树，惭愧。其中有一种，逢春便大规模落叶，叶子因风纷扬飘落，匝地徘徊辗转，漫天漫地都是，惹得不少路人站定了赏这壮景，啧啧说误以为秋天来了。
也不知道是它，还是另一种长白色小花的树，不知道是芽儿、叶儿，还是白色的小花儿，有股淡香。这香像风，几乎能把人刮得飘起来，有时又像是香浪，能把人托得浮起来，令人沉醉流连不已。这春天里的秋天来了又去，人与树年年这样相看两不厌。
中华凤北路口有一棵柚子树，这季节正好开花，辛香浓烈，正准备秋天结果呢。只可惜每年挂果都瘦小，落地了也没人去捡。也许它并不在乎结果，一辈子每个春天都尽情开花，就已经足够，不是每一棵树生来都是为了结果的。
从凤北路拐到芙蓉路，芙蓉路里却无芙蓉，有的是整整齐齐的两行桂花树分列左右。四月里桂花情疏迹远了，不似十一月的盛时。那些有情的桂花像精灵，会逗你玩儿，一时落你头上，一时落你肩上，散着幽幽的香。你捉起一个闻闻，却又不香，捧起一抔闻闻，还是不香。待要不理它们，自顾自专心走路，却突然又被一大群花的精灵迎面拦截住，每一朵暗淡轻黄的小花都会扯着你的衣襟，发出高分贝的香的尖叫。
芙蓉路上还有株妖冶秾丽的三角梅，终年开花，疯狂得像热恋期恋人的情话，只是无香。
芙蓉叠彩路口有几棵泡桐树，泡桐花层层叠叠，香得迟钝，显得有些傻气，好比痴痴傻傻的守门人，见到他便是到了家。
叠彩路的人家，楼顶大多有天台。天台傍晚的日常风景是，累了一天的大妈去收起孙子的尿布，失意的诗人用筷子夹起一片初升的月亮下酒，躁动的年轻情侣们不时喊个山，而叠彩山无语对着斜阳，向周边的闹市散发出美好的山气，令疲倦的、失意的、躁动的人们渐渐安静下来。
但我通常回家不走大路，喜欢抄小路，走八角塘。
八角塘有个荷花塘，到暮春都无甚可观。花要七月才开，莲蓬更是摘不着的。
八角塘巷口立着一棵苦楝树，四月会开细细碎碎的紫花，落地撒得均匀，正堪默默喜欢着一个男孩子的女孩子带着她的猫无声地踩上去，每一个梅花脚印都令她思及良人。苦恋女偏逢苦楝树，此人此树痴及局外。
八角塘巷子里，最提神的是一棵味道跟柚子树很像的树（好吧，我承认我是植物盲），但它比柚子树矮得多，所以更亲人。它满头戴着累累的白花，偷偷趴在一堵歪墙上，等人远远从巷口过来，一步步走到它脚下，然后“啊”一声把人扑倒———太香了。
巷子里还有一株比三层小楼还高些的玉兰树，三月就开花了，到十月才歇。八角塘破破烂烂，有一家俗气热闹的油茶店，但是玉兰花冉冉在衣，任何路人都似乎秒变为诗人了。
记得有一次傍晚跟闺蜜们也去吃这家油茶，遇雨，在阁楼上对着风雨里红衰翠减，“草草杯盘供笑语，昏昏灯火话平生”。
如今大家离开桂林，三春散尽了，只是那些花啊树啊的气息仿佛犹在，“依稀往梦似曾见，心内波澜现”。
（梁书晓，原广西师大出版社编辑，现居青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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