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口村村民：“何时重见绿水青山？”
今年6月，百源水库出现上千只死鸭，工人正在打捞。(沿口村民供图)
干死在田地中的稻谷。(村民供图)
百源山上林地开垦现场。(村民供图)
位于灵川县潭下镇庄屋村委的沿口自然村曾经是一个被山林环抱、泉水清澈的宁静村落。全村260户人家，主要的生活生产水源是由山上流淌下来的山泉汇聚而成的百源水库。然而，如今的沿口村民却不得不到离村子几公里外的地方汲水饮用。水库周边的涵养水源林被大肆开垦，致使水库泥沙淤积，水位下降，全村1000亩田地灌溉受影响，上百亩晚稻绝收。“用水出了问题，再这样下去我们怎么生活？”日前，记者在沿口村采访时，有村民情绪激动地向记者反映。沿口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记者决定一探究竟。
□本报见习记者刘健
紧邻水库养殖造成村民用水恐慌
“我在村子里生活了50多年，以前我们是吃这个水库里流出来的水，现在从山里引了自来水出来，但干旱季节山上泉水减少，还是要吃这个水库的水。自从阳付贵在水库边上搞起了养殖，夏天水里甚至会爬出蛆虫，我们还敢吃这个水吗？”村里的老人告诉记者，现在山上的泉水很少，村里人只得拿着桶到几公里外的水源接山泉水吃。
村民口中说的水库，就是百源山边的百源水库。庄屋村委会副主任、前沿口村民组长阳凤林告诉记者，沿口村村民阳付贵以养殖场所在自己承包的山场中为由，从2015年开始在水库边上搞起了养殖，所养殖的家禽粪便全部排放到了百源水库，造成了水体污染。
记者通过走访发现，紧邻百源水库确实有一个养殖场，水库的源头水要经过养殖场附近才能进入水库。周边的村民也告诉记者，阳付贵曾在此养殖了上万只鸭子，村民曾两次联名向潭下镇政府进行举报，但养殖场依然没有被取缔。
据阳凤林介绍，今年6月9日，百源水库漂来了1500只死鸭，造成了村民的极大恐慌，村里一度传言是瘟疫造成的病死鸭。后经过潭下镇政府核实，那上千只死鸭是发洪水被冲进水库的。但是死鸭带来的污染成为村民心头挥之不去的阴影。
“以前我们洗菜、洗衣服都在家门口的沟里。今年夏天沟里的水都是红色的，我们哪还敢在里面洗东西？”村里的妇女告诉记者，现在大家甚至会骑车去村外的河里洗衣服。潭下镇综治办工作人员表示，该镇曾明确禁止过在百源水库附近搞养殖，但并没有取得明显效果。在潭下镇的一份调查说明中记者看到，该镇曾多次出面协调，阳付贵本人也承诺处理完剩余的鸭子以后不再养鸭。材料上还显示，在今年8月21日的现场核查中，阳付贵养殖场的鸭舍已经全部空了，但还有28头小猪和10000羽鸡。
记者从灵川县环保局了解到，该局曾多次在阳付贵的养殖场以及村子里进行过水质检测，没有发现明显的指数超标问题。工作人员发现阳付贵在养殖场内建设的化粪池太过简陋，现场下达了整改通知，但未发现养殖场有直排现象。但是村民对县环保局的检测结果和处理意见并不认同。
“夏天村民用水沟里的水洗过衣服，或者小孩在水沟里洗过澡，很容易感染一种当地称为‘鸭屎风’的皮肤病。近几年来，我都已经记不清治疗过多少例这种皮肤病人了。”村里的医生周志杰说。
庄屋村委支书秦自友也告诉记者，他曾多次劝告阳付贵将养殖场搬到离水库200—500米的其他位置，但阳付贵并未理睬。
“究竟水库周边能否允许进行家禽牲畜养殖？”采访中，村民向记者提问。带着这一问题，记者拨打了灵川县畜牧兽医局办公室电话进行了解。该局工作人员告诉记者，规模以上的养殖场必须由国土、环保等部门进行联合审批，而在村子里进行养殖，还要经过养殖地所在村庄村民同意。记者又查阅资料得知，根据《动物防疫法》的规定，养殖场一公里范围内不能有饮用水源。虽然沿口村的饮用水源并未经过认定，但事实上长期作为村民的备用饮用水源。资料显示，要进行合规养殖，还应当取得动物防疫条件合格证。
记者就此事联系了阳付贵，他告诉记者他的养殖行为在“自己的理解中”是完全合法的，但没有动物防疫条件合格证。截至记者发稿时止，阳付贵承认自己的养殖场内还留养着猪和鸡。
数百亩涵养水源的林区被砍伐开垦，承包合同疑点重重
记者在现场看到，阳付贵等人承包的山场上林木的覆盖情况明显要比周围差得多，而且现场能看见有泥沙流入水库的痕迹。村民介绍，自从2004年以来，阳付贵不断在水库周边开垦山林，大量泥沙流入水库，已经导致水库淤积严重，水位正在持续下降。沿口村没有一条大的河流经过村庄，全村主要的生活生产水源就是百源水库。村民告诉记者，村里260户村民和上千亩的田地依靠百源水库供给水源。村民称，今年阳付贵为了便于灌溉自家的柑橘树，对百源水库进水的源头进行了截流，导致水库水位降低无法正常流过村子，造成村子里1000亩田地缺少灌溉，100多亩晚稻颗粒无收。而且部分情绪激动的村民还曾砍断过阳付贵的抽水水管，引发了一场不小的冲突。
沿口村也被称为源口村，因坐落在百源山口而得名。村民和村干部频繁提到被破坏的水源林正是百源山上一片被承包出去的山场。村民介绍说，过去数十年间，这片山林一直对山下百源水库的水源涵养起着重要的作用。2003年，时任村长的阳有息和村委主任康成以及村民阳付贵在没有经过村民代表大会同意的情况下，自己“发包”自己承包了那块林地，并且利用手中的合同前后砍伐开垦500多亩土地种植柑橘。村里多次劝阻无果，已经形成恶性发展。
“我们都不知道村里的合同是怎么签出去的，如今山上的树被砍没了。要是以后村里的水源林毁完了，我们的子孙后代该怎么办？”村里一位老人说，自己一辈子都在村里生活，以前山上的树很多，现在却只能看到密密麻麻的柑橘树。
对村民质疑的承包合同，记者找到阳凤林和阳明初进行核实。从他们出示的承包合同复印件可以发现明显的差异，其中一份合同所写山场为60亩，承包者为阳有息、阳付贵、康成3人，而另一份合同上山场的亩数变成了400亩，承包者的名字变为康成、阳付贵、阳己文，界线也发生了变化。而两份合同签订的时间都是2003年1月5日。为什么一个标的有两份合同？三人说法各有不同。村民则表示这是私下签订的合同，他们不知道内情。
针对承包合同，阳有息和康成均承认，签订承包合同时没有经过村民代表大会同意。阳付贵则表示，自己承包这块山场的时候，是经过村民代表大会同意的。但是在记者追问是否有相关记录时，阳付贵却拿不出来。
在潭下镇政府出具的调查情况说明中，记者看到，潭下镇林业站分别在2013年8月30日、10月14—15日和2014年1月6-7日接到群众举报后到现场进行过核查，每一次都看到阳付贵等人雇请挖机在开垦，经过多次责令其停止开垦无效后，上报给了青狮潭水源林派出所。灵川县森林公安民警告诉记者，阳付贵所承包的山场并不属于国家水源林，是可以持证砍伐的。至于合同是否合法，因为森林公安不具备鉴定合同的资质，无法认定。
那么沿口村的这份林地承包合同究竟是否有效？如何认定？记者向灵川县司法局法律援助中心进行了了解。该中心值班律师告诉记者，如果双方拿不出村民代表大会的会议纪要，两份合同都可能会被法律认定为合同无效。庄屋村委支书秦自友还透露，那片山林属于国有“公山”（即国有山场），其实就算合同有效，沿口村也没有权力进行发包。记者随后在潭下镇政府证实了这一说法。
村民渴盼早日重见绿水青山
在沿口村，记者看到一条蜿蜒的水沟从村子穿过。村民告诉记者，以前家家户户都在这条水沟里洗衣服和洗菜，夏天还会在水沟里打水洗澡。自从水库周围有了养殖场，这样的景象已经成为了村民的“回忆”。
“以前百源山上树木很多，家家户户都可以上山捡柴火。自从阳付贵承包山场以后，村民们已经十几年没有进山捡过柴了。”村民告诉记者，在沿口村，“绿水”和“青山”都成了记忆中的东西。
如今，除了村民自行去村外打水饮用外，村里也会从其他地方的水源抽水到村里供村民日常使用，但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我们一直在想办法解决村里的情况，曾经打算再修一座水库，因为缺少资金被拖了下来，现在那块地已经被他们种上了柑橘树，而且水源林的问题不解决，我们也不敢贸然去水库清淤，如果再次发生淤积现象，只会劳民伤财。”阳凤林说。
“村子里为了保护水源几十年都不允许砍树，水库已经有十年不准养鱼了。现在村里成了这样，我们村里人没有别的愿望，只想赶快结束这种恐慌状态，像以前一样放心用水。”村民告诉记者，现在他们一致希望能够把百源山上开垦过的土地重新种上树，保护好村里的水源林，而且应该彻底拆除水库周边的养殖场，杜绝养殖污染事件再次发生。
记者手记
在此次沿口村事件采访中，记者走访多个有关部门听到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沿口村的情况很复杂。那么沿口村的情况究竟“复杂”在什么地方呢？梳理起来，无非就是山场承包合同和水库周边养殖是否合法合规两个根本问题。
对这两个问题，相关部门其实都给出了明确的答案。那么，在沿口村民签订的承包合同本身明显缺乏法律效力和水库周边养殖实际给村民造成巨大困扰的情况下，为什么问题始终不能得到解决呢？在百源山场承包的问题上，灵川县林业局称沿口村国有山林的林权问题应该在潭下镇属地管辖范围内，但潭下镇政府却认为镇政府没有管辖权，只能配合县林业局开展调查工作。针对水库周边养殖问题，潭下镇政府称明确禁止过阳付贵的养殖行为；灵川县环保局称沿口村村民不存在饮用百源水库水源的情况，阳付贵的养殖场并不在禁养区，所以不需要进行环保审批，但该局监察执法大队曾现场下达过养殖场整改通知，并口头建议其终止养殖；灵川县畜牧部门称动物防疫条件合格证并不是必需的，在调查中他们也曾提出过不要养殖的劝告。如此，涉及沿口村事件的每个部门似乎都在积极想办法解决问题，但是囿于职能权限划分，又各自为政，各管一块。对于当地数百村民来说，让他们备感困惑的是，为什么当地政府和有关部门到村里调查过那么多次，都没有一个清晰的处理结果？他们期盼问题早日解决，能重新见到曾经熟悉的那片绿水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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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川新闻，新鲜有料。可以走尽是天涯，难以品尽是故乡。距离灵川县再远也不是问题。世界很大，期待在此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