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岁月风尘中的哲学 读杨焕亭长篇小说《濯心年代》
畅广元
读完杨焕亭的长篇小说《濯心年代》，说实话，我的收获是意外的，没有想到焕亭的小说写得这么好，这么感人，让人激情澎湃，难以释怀地思考人物的命运和现实人生。
活跃在《濯心年代》里的人物：“文化大革命”中的工农兵大学生，我是非常熟悉的。虽然那是一个畸形的时代，我们却在共同度过的岁月里，彼此增强着理解和友谊。记得我在草滩农场“开门办学”时，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我与他们徜徉在农场的机耕路上，大家居然放胆交心地议论起国家大事和个人对未来的设想来。一个个心高气傲，决心在自己的一生中有所作为。他们是吃苦耐劳的一代，忍辱负重的一代！有着这样的心理积淀，面对小说主人公卢新华自知生命即将走到尽头，却毅然拿起笔为自己这一代人抒写历史时的坦诚剖白：“我已经34岁了，人生能有几个34岁呢，我们经历了多少事情啊！无论辉煌还是沉沦，是荣耀还是尴尬，是含笑还是流泪，都是我们生命的体验，都是我们写在岁月风尘中的哲学。”我的心灵怎能不震撼，怎能不饱含激情地再次思考和体验工农兵大学生们追求的人生价值呢！
卢新华，北方大学中文系毕业的一位优秀的工农兵大学生。他学习成绩名列前茅，发表过学术论文，本应留校工作，却自愿到渭北高原黄原县广播站当一名不起眼的编辑记者，一待就是一生。小小广播站，人少是非多。个别有资历的编辑记者，瞧不起工农兵大学生，常给他难堪，想让他当众出丑。他看在眼里，笑在心里，既不惧挑衅，又理直气壮地应对。他有着一个知识分子的傲岸与自尊，一旦这种品行与其清晰明确的是非观念相结合，就长成一种极富有个性的行为：好就是好，错就是错，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便会付诸实行。
这种自尊在现实的熔冶中得到升华。秋雨连绵的日子，卢新华原本是要看望在太仓大队蹲点的既是同窗又是爱人的林媛媛，却在抢险现场目睹了作为公社团委书记的林媛媛，率领团支部书记苏娅等人奋力抢险救人，而热情、活泼、大胆、泼辣的苏娅，勇敢献出了自己的生命。“那惊心动魄的场面和苏娅的牺牲使北方大学的高才生从情感到灵魂都受到了强烈的震撼。生活带给他烦脑，也赐予他思考；生活催下他男儿的泪水，也给他男人的胸臆上涂下精神的光华；生活带给他沉重，也赐予他难得的机遇。他要把太仓看到的一切，把一个人的生命历程和价值写成一篇通讯，作为他来黄原之后的第一部完整作品，呈现在那些对工农兵学员不屑一顾的人们。然而，当通讯《闪光的青春》在省报头版刊登后，卢新华却在深刻地反省自己，“他开始认为，这不是自己的作品，而是苏娅用自己生命写就的人生乐章。”“卢新华忽然发现，他自己当初发表作品的动机其实很自私，他在分享别人的生命。”正是这种严格要求自己的品质使卢新华在精神上有了一次大的飞跃。反思后的卢新华，已经是从内心真正认识到了人的价值之所在的主体了，“他终于在这个纷繁的世界上找到了应有的位置。”
把自己作为命运的主宰者和创造者来审视、来体验，是卢新华在陕北听多年未见的同学、当年学生党支部书记李波讲述叶子的事迹时。他为叶子对李波那种动天地、泣鬼神的真挚之爱而感动不已，更为叶子为了寻找那位到远处海子拉水的姑娘，而被遮天蔽日的滚滚沙龙埋葬，感到撕心裂肺般的痛苦和震惊，情不自禁地道出了自己的肺腑之言：“她就像太阳，从大地的怀抱中升起，如今又回到大地母亲的怀抱。”这种自觉追念，其实是一种意识到差距后，寻求自我生存价值的表现，是通过再一次体验叶子的生命价值，来唤醒自己对自我生存状态的自觉，追念他人是为了审视自己，提高自己。
卢新华的人格构建历程，在走向其最辉煌的阶段之前，还经受了两位女性的洗礼。一位是他的爱人林媛媛。谁也没有想到，那么真挚地爱着卢新华的林媛媛，居然狠下心来和丈夫分手了。卢新华由此感受到了人性的复杂。另一位女性，是继林媛媛之后深深爱上卢新华的省新华分社主任的女儿、《秦城日报》的记者任晓霞。她和卢新华的一见钟情，是建立在彼此对事业、对真理和对普通劳动者的热爱上的。当他们面对一位外国专家霍夫曼教授，严厉地指责被当地作为百姓做好事的政绩，加以赞扬和报道的公路大桥是“豆腐渣”工程时，他们的心灵受到了强烈的冲击，其内心的震惊，足以让他们从根本上思考自己的人生价值。为两人联名写的、发表在《中国青年报》上的通讯《将人生诗篇写在大地上》是一篇失实的报道而自责，更为他们从霍夫曼教授这位“善良而又幽默的老人身上发现了科学超越国界、超越民族的博大，获得了一种人格的力量。”“他和任晓霞商议，一定要写一份关于事实真相的调查报告。爱情给了他们力量，良知升华了他们的爱情，那个曾经在遥远的地方呼唤自己应该对得起自己的良知的声音。卢新华的人格超越自己的工农兵学员身份，作为一个有良知的公民、有正义感和使命意识的记者，是在他做好一切准备后，义无反顾地走上法庭，为“塌桥”一案的犯罪事实作证。
《濯心年代》里的人们“写在岁月风尘中的哲学”到底是什么呢？按照人的方式活着而不失掉人的尊严，就必须有一种清醒的自觉。自觉地审视自己的生存状态和生存环境，自觉地把握自己重大的行为的意义和价值。卢新华以自己仅有三十四岁的人生历程，写了一部令人难以忘却的人的尊严的哲学。而李波、任晓霞、田黎民和王丽萍各自鲜明的个性与独特的人生道路，丰富、完善着这部与社会、发展、人自身进步同在的哲学。从这个意义说，作品无论是思想内涵还是艺术功力，都表现出对时下文坛现状的一种超越。 （B）（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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