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照邻：风月清江夜，山水白云朝 □许永强
□许永强 
卢照邻像
广元昭化古城葭萌关城墙。张海 摄
唐高宗龙朔元年（661年）到咸亨二年（671年）十年间，“初唐四杰”中的卢照邻（约635年-689年）多次往返蜀地，留诗50首，是初唐文人之中第一位在蜀中留有大量诗歌作品的文人。
在蜀中，卢照邻游览蜀地名胜，感受蜀地民风民俗，对蜀地产生了深厚感情。但政治失意、远离故乡，又使得他的入蜀诗充满落寞、孤寂之情。
壹
两入蜀地境不同
卢照邻是一个典型的少年学子，弱冠之年，便进入唐高祖李渊之子、邓王李元裕府中担任典签，掌管王府文书，深得邓王赏识。李元裕曾说：卢照邻就是我的司马相如。
龙朔元年，26岁的卢照邻奉命入蜀为益州长史乔师望的文集作序。乔师望是邓王的姐夫、驸马都尉。卢照邻十分仰慕司马相如，千里迢迢来到成都后，在一个傍晚，他来到司马相如的纪念地琴台故宅，写下“园院风烟古，池台松槚春。云疑作赋客，月似听琴人。”（《相如琴台》）的诗句。古色古香的庭院，宛然如故的池榭亭台。此时的云朵飘动，好似作赋的司马相如；月上树梢，好似听琴的卓文君。然而相如文君已逝去八百年，传说虽然美好，但实景却让人神伤：“寂寂啼莺处，空伤游子神”，偶尔的莺啼声让故宅更显寂寥。
卢照邻还凭吊了文翁讲堂。文翁是西汉景帝时的蜀郡太守，他创办官学，发展教育，其创办的文翁讲堂是我国历史上第一家官办学堂。“锦里淹中馆，岷山稷下亭。空梁无燕雀，古壁有丹青。槐落犹疑市，苔深不辨铭。良哉二千石，江汉表遗灵。”（《文翁讲堂》）歌颂文翁兴教化民的业绩。
位于成都北门武担山的石镜寺是卢照邻寻访的另一处古迹：“古墓芙蓉塔，神铭松柏烟。鸾沉仙镜底，花没梵轮前。铢衣千古佛，宝月两重圆。隐隐香台夜，钟声彻九天。”（《石镜寺》）
这次入蜀的主要任务还是给乔师望文集作序——《驸马都尉乔君集序》。这篇序文卢照邻从周文王、孔子以来的文化兴衰起笔，到周室衰落、礼崩乐坏，以及战国时代诸侯残杀，再到秦灭六国、废先王之道，代以愚民之政、焚书坑儒、摧残文化……对于往昔周代礼法主导的天下最终成豺狼之国极为悲痛，全文境界格调非一般文士所能及。龙朔二年（662年）暮春，卢照邻经蜀道返回长安。
不久，卢照邻因横事下狱，为群小所侮辱，后在好友的相救下出狱。出狱后的卢照邻选择了再次入蜀，在梓潼、剑阁、广元一带停留了较长时间。他在诗中把自己比作失群的孤雁，遭受横事下狱余悸未消，孤身入蜀：“三秋违北地，万里向南翔。河洲花稍白，关塞叶初黄。避缴风霜劲，怀书道路长。水流疑箭动，月照似弓伤。横天无有阵，度海不成行。会刷能鸣羽，还赴上林乡。”（《同临津纪明府孤雁》）临津即梓潼县。在秋风萧瑟、黄叶纷飞、芦荻飞白的深秋时节失群的孤雁独自飞翔，屡遭风险，流声、月影都会令孤雁感到岌岌可危。
在剑阁，卢照邻感叹蜀地偏远、蜀道艰难，回忆起与友人“晚岁”相逢，又面临离别，思念、离别和渴望的伤感之情迸发而出：“金碧禺山远，关梁蜀道难。相逢属晚岁，相送动征鞍。地咽绵川冷，云凝剑阁寒。倘遇忠孝所，为道忆长安。”（《大剑送别刘右史》）抒发对友人离别的不舍。“京洛风尘远，褒斜烟露深。北游君似智，南飞我异禽。别路琴声断，秋山猿鸟吟。一乖青岩酌，空伫白云心。”（《送梓州高参军还京》）也是写于此时。远离京城的“我”，漫游无仕。如今友人高参军即将入京远去，琴断别路，猿鸟哀鸣，只能徒然羡慕友人，空怀白云之心。为别离感伤，更为自己的身世感伤。
贰
一鸟自北向西蜀
麟德二年（665年）5月，对卢照邻有知遇之恩的邓王去世，卢照邻写了千字诗表达惋惜之情。离开邓王府后，卢照邻调往益州新都（今成都新都区）尉。
卢照邻一直认为身在邓王府，前途一定会光明。没想到最后却落得个任新都尉的结局，空有一身才情，无处报国。“我行背城风，驱马独悠悠”（《晚渡渭桥寄示京邑游好》）怀着落寞与孤寂，卢照邻离开京城。“背”表达的是不舍，“独”表达的是孤独无伴，落寞离京，留给自己的只有“寥落中年事，裴回万里忧”的落寞与忧愁，即便途中有“长虹掩钧捕，落雁下垦洲。草变黄山曲，花飞清渭流”的美景，也只会让自己更加忧愁。“一赴清泥道，空思玄靥游”，更是对京城的念念不舍。
除了怀念，还有迷茫。“籞宿花初满，章台柳向飞。如何正此日，还望昔多违。怅别风期阻，将乖云会稀。敛衽辞丹阙，悬旗陟翠微。野禽喧戍鼓，春草变征衣。回顾长安道，关山起夕霏。”（《还赴蜀中贻示京邑游好》）“籞宿”“章台”代指长安。满城花开，柳絮纷飞的时节，“我”却离京赴蜀，或许此后与友人再难相见。心中虽有满怀抱负却际遇不至，徒留惆怅。回望长安只剩下关山重重与烟雾漫山。前途被烟雾笼罩，不知何在。
卢照邻对自己空有一身才情却无处报国感到愤懑：“圣图夷九折，神化掩三分。缄愁赴蜀道，题拙奉虞薰。隐辚度深谷，遥裊上高云。碧流递萦注，青山互纠纷。涧松咽风绪，岩花濯露文。思北常依驭，图南每丧群。无由召宣室，何以答吾君。”（《至望喜瞩目言怀贻剑外知己》）望喜即望喜驿，在今广元昭化区。圣上心思难测，“我”只能默默地带着忧愁奔赴道途险绝的蜀地。
这些离京赴蜀的诗歌充斥着对长安的不舍，以及对自己前途未可知的迷茫。也展示出当时人们对蜀地偏远、山高谷深的印象。
在新都尉任上，卢照邻过得很不开心，他以鸟自喻，详细叙述了在蜀地做官的经历，表达自己卓尔不群、不与官场同流合污的高洁情操：“一鸟自北燕，飞来向西蜀。单栖剑门上，独舞岷山足。昂藏多古貌，哀怨有新曲。群凤从之游，问之何所欲。答言寒乡子，飘飖万余里。不息恶木枝，不饮盗泉水。常思稻粱遇，愿栖梧桐树。智者不我邀，愚夫余不顾。所以成独立，耿耿岁云暮。日夕苦风霜，思归赴洛阳。羽翮毛衣短，关山道路长。明月流客思，白云迷故乡。谁能借风便，一举凌苍苍。”（《赠益府群官》）这只北来燕，从幽州范阳卢照邻的家乡飞抵巴蜀，孤独地在剑门上栖息，盘旋在岷山，气宇轩昂，古貌古色，有着与其他飞鸟不同的鸣叫声；它志向高洁，希望能高举万里，不愿同流合污，既想获得较好的礼遇俸禄，又想保持高洁的节操。但智慧大德之人却不邀请他，而对愚笨的人“我”又不屑一顾。眼看岁华将晚，“我”想要离蜀经洛阳而回故乡，但“羽翮毛衣短，关山道路长”，只能无尽地思念故乡。卢照邻向益州群官发出求助：谁能够给我方便，助我直飞苍穹，回归故乡？
叁
蜀中吟赠抒情怀
新都属益州府管辖，卢照邻少不了与官场同僚应酬唱和，他常常往返于新都与成都之间参加益州府的重要活动，闲暇之余也会游览成都等地的名胜古迹。
《赠益府裴录事》就是写给益州府一位姓裴的官员，表达即将岁暮，诗人在孤独中对友人的怀思之情：“忽忽岁云暮，相望限风烟。长歌欲对酒，危坐遂停弦。停弦变霜露，对酒怀朋故。朝看桂蟾晚，夜闻鸿雁度。鸿度何时还，桂晚不同攀。浮云映丹壑，明月满青山。青山云路深，丹壑月华临。耿耿离忧积，空令星鬓侵。”长歌、弹琴、对酒，皆不能排解孤独的卢照邻对友人的思念。看到月亮发出的幽光、听到鸿雁南飞的鸣叫，感慨鸿雁不能传书、月光不能共赏。青山遥遥、云路漫漫，离别的忧愁、对友人的思念，使“我”双鬓变白。“提琴一万里，负书三十年……关山悲蜀道，花鸟忆秦川。”（《寄赠柳九陇》），柳九陇，即九陇（今绵竹市）县令柳明。卢照邻借诗表达自己怀才不遇、远客西蜀，孤独悲苦的心情。此外还有一些寄赠诗，或以“一去仙桥道，还望锦城遥”（《还京赠别》）抒写对友人离别的不舍，或以“水流疑箭动，月照似弓伤”（《同临津纪明府孤雁》）感叹险恶的处境，或以“安知倦游子，两鬓渐如丝”（《山行寄刘李二参军》）表达时光易逝壮志难酬的感慨。
总章元年（668年）冬，卢照邻奉命赴长安。历经艰难险峻的蜀道与奔波劳累，想到人生的坎坷，再生失意之情：“丁年游蜀道，斑鬓向长安。徒费周王粟，空弹汉吏冠。马蹄穿欲尽，貂裘敝转寒。层冰横九折，积石凌七盘。重溪既下漱，峻峰亦上干。陇头闻戍鼓，岭外咽飞湍。瑟瑟松风急，苍苍山月团。传语后来者，斯路诚独难。”（《早度分水岭》）述说自己身为县尉，职位低微，怀才不遇，空耗官俸，妄居官职。
为官蜀中，或许能让卢照邻感到轻松的是与好友王勃的曲水宴饮。咸亨元年（670年）阳春三月，卢照邻与王勃在赋诗唱和。这年初秋，他们又一同游历绵州（今绵阳），共登梓州玄武山，互相唱和：“九月九日眺山川，归心归望积风烟。他乡共酌金花酒，万里同悲鸿雁天。”（《九月九日登玄武山旅眺》）。玄武山，在今中江县。这首诗是和邵大震的《九日登武山旅眺》：重阳登高眺望，“我”却做客他乡，不能像鸿雁一样飞向万里之外的故乡。在梓州，卢照邻还与王勃、邵大震在南亭聚会唱和，描绘南亭“岩嶂重复，川流灌注。云窗绮阁，负绣堞之逶迤；涧户山楼，带金皇之缭绕。”（《宴梓州南亭得池字》）的优美。
在利州（今广元市利州区），葭川春江的优美吸引了卢照邻，他驾舟在水上随意漂流，直到小舟横靠石岸前：“倚棹春江上，横舟石岸前。山暝行人断，迢迢独泛仙。”（《葭川独泛》）葭川即葭萌水（今白水江），葭萌县即今广元市昭化区。黄昏时刻行人都已归家，而卢照邻却独自享受葭川的宁静，犹如仙人在迢迢天河泛舟。
在成都，卢照邻还领略了蜀中的民俗风情元宵节赏灯，并记述了成都灯会的繁华热闹：“锦里开芳宴，兰缸艳早年。缛彩遥分地，繁光远缀天。接汉疑星落，依楼似月悬。别有千金笑，来映九枝前。”（《十五夜观灯》）元宵节的锦里灯火灿烂，似与天空相连接，灯光若繁星坠地，又似落月坠楼。年轻女子欢快的笑声与绚丽的彩灯相辉映。
咸亨二年（671年）春末夏初，卢照邻因病卸任新都尉，离蜀北返。此时的他已对蜀地风景秀丽，山清水秀的自然风光以及与蜀地友人的深厚友谊有了念念不舍之情。“风月清江夜，山水白云朝。万里同为客，三秋契不凋。戏凫分断岸，归骑别高标。一去仙桥远，还望锦城遥。”（《还京赠别》）离开成都升仙桥后，仍不断回望渐渐远去的成都，对蜀地的依依不舍之情，语浅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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