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蜀道

德阳日报 2022-01-11 23:48 大字

□李银昭

从这次远行来看,母亲赢得我们李家的信任,以及后来在整个家族里的威望,其实,是早就开始有的了。

那时的母亲还年轻,年轻的母亲为李家生养了包括我在内的六个儿女。现在看来,那真是一个女人的壮举。而母亲被邀请踏上那条漫漫远行之路,不是她年轻的生命给李家生养了多少儿女,而是,她无怨地在眼泪中、在辛劳中,送走了李家的三个人。养老送终,本是李家男人的事,命运却安排给了做李家儿媳妇的母亲。

大爸是李家的老大,他却远在剑门关下的剑阁县城。那时,从剑阁,经梓潼、或经江油、或经阆中,到盐亭,都是山一程、水一程,坡一程、崖一程,路途实在是陡峭、艰险。关于这条路,史书上记载有很多,无论是古人记载的,还是今人记载的,抑或是民间流传的,总之,这条路的故事,多得如秦军汉马卷起的尘埃,遍地漫天,在此不必多说。还是回到行走在这条路上的我的微小的母亲。

那些年月的那些日子,母亲送走了她的公公,又送走了她的婆婆,还送走了她的男人,也就是大爸唯一的同胞亲弟弟——我的父亲。事后,剑门关下的大爸,也许是被姑妈失去父亲、失去母亲、再失去弟弟的哭声惊醒,也许是被一位姓汪的女子嫁到李家做儿媳妇后的善行、孝道所感动,一封从剑阁寄到盐亭的长长的信里,全是眼泪泡出的伤心、愧疚和作为李家长子对我母亲的谢意。大爸在信里邀请母亲去剑阁,让母亲出一趟远门、乘一次汽车、见一回世面。大爸在信的后面说,让他的妹妹——我的姑妈陪着母亲去。

母亲在剑阁待了十多天。这些天,是母亲自嫁给我爸后,几乎什么事也不做、什么事也不操心的日子。尽管大爸待母亲和姑妈很好,让她们好吃好耍,但母亲是个闲不住的人,她常说,在家千日好,出门难上难。其实,母亲心里,是放不下在盐亭那个叫西方子的老家里的六个孩子。

西方子,窝在川中丘陵的一个小山包下。母亲把我生在了那里。我的父亲也被我奶奶生在了那里。我的爷爷也被我的祖奶奶生在了那里。我离开的时候,西方子实在是小得没有一点名声,走到任何地方,说起,都没人知道西方子。现在可不一样了。在我放过牛的山头上,一条高速公路穿过那里。这条名叫“成巴高速”的路,起于成都,经龙泉、金堂、中江、三台,约一个多小时,到达盐亭休息区。就在汽车驶进休息区的地方,一个“西方子大桥”的牌子立在路旁。这里,就是我出生的地方,就是母亲在剑阁县城怎么也放不下的有她六个孩子的那个名叫“西方子”的老家。

当年,母亲在和大爸告别的时候,大爸给了母亲和姑妈一人一张从剑阁到盐亭的车票,还给了两人各一份路上的盘缠。

那时的汽车站,人多,车次少。等车的时候,母亲和姑妈将两张车票退了,换成了钱,用这钱买了两块剑门火腿。母亲说,在大爸家,大爸招待她和姑妈吃过这火腿。在车站一间铺子里,母亲一看见,就想起了在盐亭的几个幼小的儿女,她要把那黄灿灿的冒着油的剑门火腿带回西方子去,带给她的孩子们。

母亲肩上挑着一根扁担,扁担前面挂的是一只木桶,后面挂的也是一只木桶。母亲说,两只木桶都是新打的,崭新,而且都是柏木,在大爸家很亮眼。母亲看了柏木桶,赞叹。伸手轻摸柏木桶,又是赞叹。母亲看着柏木桶,就想,要是清澈的井水装在桶里,这桶该有多好看,要是夏收的麦粒、秋收的稻子装进这桶里,金闪闪地该有多好看。母亲已把柏木桶幻想成了装井水、装粮食的自家家什。走的头天晚上,大爸把柏木桶拿到母亲身边,又拿了一根扁担,扁担也是柏木的。大爸叫母亲把这两只木桶挑回盐亭去。剑阁出火腿,剑阁也出柏木。火腿和柏木,盐亭都稀奇。

从汽车站出来,扁担前面的桶里,母亲放一块剑门火腿,后面的桶里,也放一块剑门火腿。用两张车票,换来的两块火腿,就这样躺在两只柏木桶里,被母亲幸福地挑在肩上。姑妈在前,母亲在后,姑妈背着背篓,背篓里装着母亲和姑妈简单的行李。在剑阁到盐亭这段古老的蜀道上,两个女人,向着家的方向,走上了她们没有想到的,令她们一生都难以忘记的一次艰险的旅程。(节选)

李银昭,作家,在《收获》《作家》《美文》等期刊发表散文和非虚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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