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山图》 隔海望蜀画意浓
天章周文《蜀山图》
唐林/文
中国绘画界素有“入蜀方知画意浓”的现象。然而，有一位日本僧人，一生未曾到过中国，自然未到过四川，却流传下来一幅关于四川山水的世界名画——《蜀山图》。日本室町时代（1338年—1573年）中期的画僧天章周文被誉为日本水墨画之父。他所绘的《蜀山图》为什么成为世界名画？他又是如何描绘四川山水的呢？
日本水墨画之父
天章周文，生卒年不详，活跃于1423年至1463年间，俗姓藤仓，名周文，字天章，号越溪。年少时入日本京都相国寺，负责寺务；修禅之余，随著名水墨画家如拙学习绘画，后继如拙成为室町幕府足利义教将军御用画师。1423年，他以画僧身份跟随幕府使节前往朝鲜半岛，翌年回国。
据《世界佛教美术图说大典·人物》等介绍，天章周文绘画喜取淡墨淡彩，笔法细腻，山水、人物、花鸟皆精，吸收了中国宋代和元代绘画精华，多仿中国画家马远（1140年—1225年）、夏圭（生卒不详）对角线构图，取半边画面，远景清淡，近景松木、岩石以浓墨皴法绘之，表现空间深度，笔触柔和，稍加衬染，人物自然生动，笔简意远。
传为天章周文的作品有《寒山拾得图》《竹斋读书图》《四季山水图》（东京国立博物馆藏），《江天远意图》（东京根滓美术馆藏），《水色峦光图》（奈良国立博物馆藏），《四季山水图》（奈良大和文华馆藏）；《蜀山图》（东京静嘉堂文库美术馆藏），《十牛图》（京都相国寺藏）。其中《竹斋读书图》与《水色峦光图》为日本国宝，《十牛图》则是根据中国宋代合州（今重庆合川）、僧人廓庵师远的《十牛图颂》绘制。
天章周文的绘画作品历来都存在是否真伪的争论。根据现存画作看，他尤其擅长水墨山水画，继承了其师、明代僧人如拙的水墨画技巧，擅长用美妙的墨笔线条，加以淡墨渲染，来表现微妙而富于变化的大气，是室町时期水墨画坛的一面旗帜。他门下的弟子有雪舟、岳翁、墨豁及宗湛等日本杰出的画家，因此他也被誉为日本水墨画之父。
鲜为人知的世界名画
天章周文所画的《蜀山图》是一幅水墨山水画，上部绘有数座山峰，下部有树木、亭台、小舟、江水，从山水的章法、皴染以及树木勾线等特点看，他对于宋元山水画的传统技法熟谙在心。全画气韵空灵萧疏，烟雨浩茫，江心漂浮一叶小舟，显得很孤寂，有人说这体现了画家崇尚佛教禅宗的理想。面临空茫的江水立有一重檐亭台，颇具中国宋代诗意。假如不注明此画是日本画家所绘，一般人大概率会误认为这是一幅典型的宋人山水卷轴。
《蜀山图》是天章周文画风的代表作，这幅山水画也是室町时代水墨画样式形成期的重要标志。该画也被收录入《世界美术名作鉴赏辞典》。该辞典有两大特点：一是收录的1079件作品均为世界最著名的美术作品（绘画、雕塑、建筑、工艺美术等），如埃及金字塔、狮身人面像等建筑、雕塑作品，鲁本斯、凡·高、毕加索、列宾等绘画作品等，中国仅有赵无极被法国美术馆收藏的绘画作品《3—12―74》收入其中。二是辞典的编著者是中国著名的美术史论家、教育家、翻译家朱伯雄(1932年—2005年）教授，他曾主编《世界美术史》（获第六届国家图书奖）《世界美术百科全书》《辞海》（美术卷）等大型专著、工具书。虽然辞典仍为一家之言，但《蜀山图》能够列为一条目，堪称世界名画。从这个意义上讲，天章周文这幅《蜀山图》应该是目前为止描绘蜀山蜀水最知名的绘画作品。
与四川关系成谜
一个日本僧人为何如此精通中国山水画呢？在室町时代，随着中日经济贸易关系的发展，日本对我国宋元两代的文化艺术特别尊崇。在绘画上，日本僧侣尤其赞赏中国的水墨山水画。日本镰仓、室町时期的汉画（中国画）主要取法于中国南宋山水画。至14世纪末，这种具有中国风格的水墨画已扩展到武士当权的日本显贵家族。天章周文一生未曾到过中国，但他人生中的两个重要人物都与中国有关，一个是绘画老师之一的如拙，另一个是他的门人雪舟。
根据著名美术史家陈传席研究，天章周文原是僧人如拙的学生。如拙原为明人，渡海赴日本九州，后至日本京都，以中国画家李唐、马远、夏圭为宗师，在日本传播中国绘画。15世纪中期，李唐画派在日本特别受到尊崇，天章周文就是如拙的传人。
日本著名画家雪舟（1402年—1506年）是天章周文门下高足。雪舟对中国古代山水画特别感兴趣，曾于1467年至1469年来中国长期旅行，从雪舟的画中，可以清楚地看出无论是构图、用笔、用墨，都绝似李唐画派。由于雪舟及弟子的努力，李唐画派的画风在日本形成了影响最强烈、时间最长的画派之一。而雪舟在中国旅行时又曾提到师父天章周文的笔墨，大加赞语，认定他是日本最伟大的画僧。
然而，无论是如拙，还是雪舟，他们的言谈、文字中都没有透露任何天章周文为什么画《蜀山图》的信息。一个从没有到过中国的日本画僧，为什么会想起要画这样一幅题名为《蜀山图》的山水画呢？是因为某人的描述吗？是因为李白、杜甫、苏东坡等人的诗句吗？遗憾的是，这些均没有文字记载。天章周文与四川的关系成为一个谜。
入蜀方知画意浓？
中国绘画界素有“入蜀方知画意浓”现象。唐代吴道子入川绘嘉陵江三百里风光、李思训入川作蜀道山水、李昭道入蜀写《唐明皇幸蜀图》、“南宗”山水画鼻祖唐王维画《剑阁图》《蜀道图》等；近现代更多，黄宾虹、傅抱石、李可染等，入蜀后画有大量四川山水，并从此形成独有风格。四川美术馆画家叶莹女士曾对此现象进行过专门研究，并有成果问世。
不过，中国绘画界还有一种“不入蜀也知画意浓”的现象，即一些从没到过四川的画家，也画了许多描绘四川山水的著名作品。譬如，明代有绘《剑阁图》的仇英，清代有绘《剑阁图》的罗聘，绘《蜀山积雪图》的黄鼎等。没有到过某地却画（写）出传世名作，在中国文化圈中也不少见，范仲淹从未到过岳阳楼，凭滕子京给他的一封信，写下千古名篇《岳阳楼记》；张大千一生中从没上过庐山，照样画出《庐山图》。日本画僧天章周文绘《蜀山图》应该属于后者。关于这种现象，中国“湖州竹派”画家杨志立先生认为其主要原因是：中国画的功能不是再现事物，更不需要写实，所以仅凭描述就可以创作，托物言志，借题发挥。对此观点，笔者深以为是。
通过《蜀山图》，我们知道四川山水的名气早在数百年前就已远渡重洋，在万里之外的日本留下了图像，蜀山不只是中国画家笔下的题材，也是日本画家笔下的灵感。在中国绘画界，除了“入蜀方知画意浓”，“不入蜀也知画意浓”应该也是一个值得绘画界、美术史界研究的课题。
（作者系四川省社会科学院艺术研究中心主任，《四川美术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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