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汉学家竹添进一郎的连云栈道之旅
梁中效
唐代至今，在所有日本学人的蜀道之旅中，用汉语描写栈道，其学术水平之高、文学语言之美，无人能超过竹添进一郎。他的《栈云峡雨日记》可以与清代文坛巨子王士祯的《蜀道驿程记》相媲美。而对连云栈道的描写，是竹添进一郎蜀道游记中最精彩的部分。
竹添进一郎（1842—1917年），名光鸿，字渐卿，号井井。进一郎是其通称。日本近代著名汉学家。他曾任日本驻天津领事、驻华使馆书记等职，游踪遍及大半个中国，著作颇多，而尤以《栈云峡雨日记》为中日民众所熟知。他与晚清名臣李鸿章、张之洞有交往。李鸿章在为其书作序时评价甚高：说他“凡所历太行、嵩、华、终南之高，崤函、剑阁、栈道之险”，“莫不近观遐瞩，躬揽其胜，故其文含咀道味，瑰辞奥义，间见叠出。”
竹添进一郎的连云栈道之旅是清光绪二年（1876年）4月10日，从北京出发，5月7日到西安。他说周秦汉唐定都西安，关键在于这里“被山带河，所谓沃野千里，天府之国者”。5月17日到宝鸡益门镇进入连云栈道。5月22日逾柴关岭到紫柏山下的留侯祠。他说这里山邃水汇，气象深奥。祠内“松竹交青，净不可唾，低徊之间，尘情顿消，真清修佳境也。”然后经武关驿、马道驿、褒姒铺，出鸡头关，宿褒城县。5月25日由褒城到沔县，拜谒了武侯墓、祠。他看到武侯祠“古柏数十株，四面垂翠，与画檐朱栋相掩映。庙中安侯塑像，葛巾羽扇，严然仪型，不觉改容。”这里是当年诸葛亮北伐时司令部所在地，控扼金牛道、陈仓道与汉水东西通道，是蜀道咽喉。渡汉水后，拜谒武侯墓。“墓上草冷冷常湿，松柏参天，遮蔽日光。其枝下垂数十寻，翠色欲滴。墓后二桂树仅出地，则皆歧为六七，大皆数围。”他认为诸葛亮与刘备，“水鱼之契，千古无比”。诸葛亮之所以遗命归葬定军山，主要是因为汉中是汉家发祥地。“是沔阳固两汉帝业所由基，昭烈之兴也。”5月26日，由沔县到大安驿，沿途新秧苍翠可人。27日由大安经武丁关、滴水铺到宁羌州。28日过牢固关、黄坝驿到七盘关，进入四川境内。30日由朝天镇出发登朝天岭。“盖蜀道之难在栈，而北栈凤岭为最高峻。西栈则莫过于朝天。”6月3日过剑门关。6月6日到唐玄宗闻铃的琅珰驿，上七曲山谒文昌庙，下山进入成都平原，栈道之险自此尽矣。他感觉连云栈风景独特，“余经直隶至西安，一路荒凉，稻米不易获，意谓中原、秦中而如此。”“既入两栈，山间之地，皆垦为田圃，岩缝石罅，无不菽麦，所至鸡犬相闻，牛羊载路。路之险者，凿而辟之，栈之危者，磴而栏之，宛为康庄，两骑联而走矣。都邑则繁盛，客店则宏壮，肩舆络绎，昼夜不绝，小站亦皆炊膏粱以待客。”“抵梓潼，顾望来路，惟见群山万岳翔舞于云际，恍然疑从九天飞下矣。”惊险而美丽的连云栈道，给竹添进一郎留下了深刻的印象。6月10日到成都。从北京到成都恰好两个月。
竹添进一郎的连云栈道之旅因有纪行诗而充满诗情画意。他的《栈中杂诗》：“游遍中原尚未还，肩舆又向锦城间。乱峰迎客益门镇，冷雨吹衣大散关。谁架垂虹通石栈，我来叱驭度关山。凭君莫说三巴路，未听猿声鬓已斑。”用大写意的笔法，描写了连云栈之壮观。北栈最险峻之地是凤岭。《度凤岭》：“栈雨关云满客袍，我行逾远气愈豪。秦川如线树如荠，立马天边凤岭高。”而盆地边缘的“鸡头关”则是秦栈雄险的尽处。《鸡头关》：“七盘之路何峥嵘，水啮山根山欲倾。人影高从九天落，吟肩耸与乱峰争。岩留凤嘴云常护，石化鸡头夜不鸣。百二秦关从此尽，平原开处见褒城。”此诗极为传神而又气势非凡。古褒城虽小，但自商周以来就名闻天下。《宿褒城》：“峡尽野初阔，山开天忽圆。褒城平似掌，汉树淡于烟。”金牛道上的五丁关，也是一大要塞，《雨逾五丁关》：“旧知蛮俗乃羌俗，送尽秦山又蜀山。滑石乱流三日路，盲风怪雨五丁关。”同时，也描写了连云栈道的人文历史之美，褒姒、刘邦与汉初三杰、诸葛亮等人，都是他熟知而神往的历史人物，写下了《褒姒铺》《留侯祠》《马道驿北一水曰樊河，相传酂侯追淮阴，至此及之》《黄沙镇》《武侯墓》等诗，但他最为崇敬诸葛亮，“阿瞒仲谋草窃耳，高卧南阳不肯起。龙孙三顾何频烦，君臣相契如雨水。率土谁非汉室臣，鞠躬誓欲扫风尘。蛮酋七擒伏天讨，出师二表泣鬼神。北风不竞我武扬，中原父老争壶浆。俗儒安知王者师，漫言用兵非所长。星陨郿原炎运蹙，一家热血歼绵竹。家国存亡终始同，惠陵无人杜鹃哭。山色千年犹如故，老柏深藏丞相墓。追怀当日泪澜翻，洒向定军山下路。”这首诗全面肯定了诸葛亮，赞美其父子将热血与生命都献给了国家，家国存亡终始同。让后世感动不已，“人生勿作读书子，到处不堪感泪多。”
总之，竹添进一郎以汉学家的思维与视野，给我们展示了一幅诗情画意的栈道图景，厚重的两汉三国文化与奇险的栈道交相辉映，使连云栈道成为中国西部最具魅力的文化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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