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甜味的时光
□苟德培
快过年了，家乡的亲戚捎来一罐麻糖。迫不及待地揭开瓶口的塑料薄膜，记忆里的绵软、柔韧、香甜的味道，一下就把我带回到阔别多年的明阳山上，把我带进那些年爬坡上坎、寻找甜味的记忆时光里。
在龙门山、大巴山向南延伸的余脉上，有一个一脚踩三县、鸡鸣三地闻的半山腰上的小村子，剑阁县羊岭镇的神仙洞、阆中市桥楼乡的风水柏、苍溪县禅林乡的将军庙等，便都交错在这四围的山沟河谷里。真正属于我们的甜味，便滋长在乡间的泥土地上。
春天的大山里，各种花儿竞相开放，山桃花、雪梨花、油菜花及状如垂髫的核桃花、灿若星河的豌豆花、清香雪白的洋槐花、艳斗群芳的油桐花，和那些林林总总我也叫不出名字的花草，让乡间的空气里满是香甜，各种诱人的甜实悄悄孕育。
趴在门前的缓坡上，把豌豆苞连豌豆花一口咬下，大嚼特嚼，一嘴清甜。房前屋后的刺槐花一缕缕一串串，祖母抱着我拉下枝头，我仰起头朝花尖尖咬上一口，满面清甜。而最精彩的清甜还盛开在大山的深处。农历二三月间，松树包下人迹罕至的马桑坪里，在蠕动着毛虫、穿梭着蛇蚁、间或有野兽出没的地方，盛开着花中的精灵——叶片青翠娟秀，茎干亭亭玉立的野百合花。在山上大田里劳作了一天的大人们，背着嚷要了一天的小孩子，赶上机缘巧合，才能在马桑坪里采摘到野百合顶着的大花朵或大花苞。祖母用刀小心地破开花朵或花苞，将和好的小面团填充进去，用棕丝系拢，上屉蒸熟，黄皮热气面带花香，真是又解馋又清甜。
过了三月，桑树丛中的桑果子（桑葚）便红熟了，我们一边叫嚷着“狗撵桑果子”互相取笑小伙伴儿，一边急不可耐地将这红得发紫且饱含汁水的小果子塞进嘴里。这种诱人的酸甜，让我们浑忘了汁水染衣染手会被大人责骂。等到吃得手口乌黑，还不忘找一张宽厚的桑树叶儿卷起，再摘一壳儿桑果子，用棕丝系起拿回家吃。刚刚吃罢桑果子，大路旁、沟渠边的荆棘丛中，刺泡儿又开始泛黄泛红，这种又被叫做覆盆子或树莓子的蔷薇科小浆果，闻着清香，吃着酸甜。更令人称奇的是刺泡儿品种很多，不同季儿不同泡儿，让我的口水一直从春天流到秋天。
民谚云：“六月六，地瓜熟；七月半，地瓜烂”，经验丰富的我们如同地拱猪儿般趴在水田边、水井旁的土坡上，顺着野地瓜的藤蔓拉网式细细搜寻，收获新鲜肥红的、带着露珠的一串地瓜。九月、十月，玉米缨子挥手、黄谷弯腰飘香后的秀家嘴上、红军泉边，老树林子里的野猕猴桃、野柿子也成熟了，因为是枝叶茂密的深山老林，大孩子们从来不带我去。这种攀爬在老树干上收获得来不易的酸甜更加可口，红着眼圈的我扯着大人的手，眼巴巴地望着大孩子们一路兴高采烈地去，又眼巴巴地望着他们兴高采烈地回来，然后捧着他们赏我的几颗鸽子蛋大小的、硬邦邦的野猕猴桃，像得了件宝贝。
秋后的乡村万木萧条，我们却能在麦冬的根上找到另一种甜的味道。麦冬是一味中药，这种常绿草本植物，根较粗，中间或近末端常膨大成椭圆形或纺锤形的小块根，秋末成熟。祖母用小铲子刨开它的根土、理清它的根须，就能得到它的小果实。嚼着是清苦，化开有微甜，大有先苦后甜的味道。嚼嚼麦冬子，迎来水搓子。漫山遍野顽强扎根，一到冬天唯我独红的水搓子，竟还有一个响亮的学名：火棘！热情似火，层林尽染。水搓子味似苹果，而且一颗如珠的火棘果维C含量相当于一个苹果，故现在又被称为“微果之王”。当时的我们哪里知道这些，为了那缕甜味，我们大把大把地梭下水搓子的果实，吹去杂叶，又大把大把地将其按进嘴里，大嚼特嚼，满口红乎乎、干撅撅、涩巴巴的果肉和果籽尽处，一缕涩甜才流进喉咙，流入心田。
漫长的冬天里，祖母将蒸熟的红苕与新发的麦芽合成，精心烹制出麻糖的浓甜；用糖精炒板栗，剥壳出栗子的面甜；探亲归来的父母带来的水果糖的甘甜……都比不了我在漫山遍野里苦苦搜寻而得到的酸甜、清甜、苦甜、涩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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