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街上的“凯庐”曾经是我姨父的家

成都晚报 2018-07-19 07:15 大字

○纪廷孝

史载清康熙五十七年(1718),从湖北荆州调八旗兵,满蒙民族混编3000人入川驻防成都。至康熙六十年(1721),时为四川总督的年羹尧将军认为部队换防经费开销太大,不如长期驻防合算,于是奏请清朝政府,选留八旗官兵作长期留守的准备,共选得2170名人员,计军官74名,骑兵1600名,步兵400名,工匠杂役96名,以及他们的家口,统归八旗管辖,并在少城旧址上为他们的安居工程重新规划,建立新城。新城亦称“满城”、“内城”,但市民因此城是以前秦少城的范围,又称为“少城”,“少城”一名沿袭至今仍有人使用。

满城的街道如拉练状,细密排列共42条,如果从祠堂街口的将军衙门为起点的话,它的终止点在长顺街北口之西大街口。人民公园所在的祠堂街与呈直角的长顺街口斜斜地生出一条小巷,其名曰“将军街”。关于街名,长居于斯的我的姨妈告诉我,这里原来巷口有一石柱,柱顶刻着虎头,四川人有时又戏称老虎叫猫猫,约定俗成地便叫此巷为猫猫巷了。后来前川军某将领,在巷内有一所宅院,于是下令将此巷命名为将军街。

姨父在这里有一所宅院,很能体现旧成都的民居风格,号之曰“凯庐”。 姨父之名有一“凯”字,故号“凯庐”,他原在重庆美丰银行作副经理,属“白领阶层”,实际算是高级打工仔。这宅院门楣上方嵌着一块石刻,约莫一尺高,两尺长,楷书阴刻“凯庐”。灰砖八字山墙,左右墙中各塑一只一尺见方的蝙蝠。砖柱子顶端各塑一棵极有生气的大白菜。那门坎是用很大的木料制成,黑漆光亮。厚重的双扇黑漆大木门,订着许多圆圆的铜钉,上下又各有一铁条。门环由铜制的怪兽口中衔着,大门上又有一扇小门,平时人们从这里进出。进门便是放私包车的处所。这车是人力车,油布的篷、柏木的板,车圈儿闪亮,一边车把上挂着四方嵌了玻璃的铁皮风灯。

再进去,是一进院落,左右皆是厢房,住着车夫与佣人。院中一棵高大的树,春天开粉色的小花,结的果实数个一束,仅小碗豆大,而柄却近一寸长,我至今不明白这酸涩的果为何物。倘是花盆中荷包花开花的季节,那猩红的小花瓣就洒满了一地,像是许多小小的荷包。坝子里有暗红的地衣,灰而小的蚱蜢,我们常趁外婆不注意时去捉了蚱蜢来装在火柴盒里。转过金色圆形福字的木屏,又是一进天井,左手是客厅,正中是堂屋,而大人们总是叫着“陶屋”的。天井中有垂丝海棠、白玉兰、桂花树,一株法国枇杷虽长得不太高,那果实却如乒乓大小,味极纯正。堂屋两侧,左手是姨父姨母的卧室,右间住着我的外婆,卧室的窗上装着当时很少见的压花彩玻。再后面,是小天井,左边是柴房,右边是厕所。小天井中有一眼深井,这是全院的水源。墙上是以石灰塑的一米直径的蝙蝠。贴墙左边一株黄桷兰,右边一株苍溪雪梨树,都不大。墙下有一条长形的鱼池,喂着肥硕的黑红金鱼。

佣人中有煮饭的大嫂,叫“周周”的,打杂的姓梁,她后来成了我的二姨。拉车的中年人是地下党员,他后来还回来看过。他们住处的右手,一株紫荆是我们玩耍的好去处,用手轻挠,它就会枝儿乱颤,仿佛怕痒痒的小姑娘。凯庐的厨房灶下,是一块圆而平的卵石作为柴墩。灶头的钩是木钩,用棕绳挂在梁上,上面依次吊着腊肉和吊壶。这一切都被薰得黝黑。吊壶为土陶烧成,柴灶的烟可以通过壶中的烟管排出,而这一过程足可使壶中的水加温。我想这是较早对余热的收集和利用。腊肉是非有贵客不轻易动的,经常吃的倒是红白萝卜加红苕或芋子,切成滚刀,白水煮了,盛一大海碗沾了家常豆瓣吃。豆瓣是外婆自己动手做的,做豆瓣时,要将煮了的胡豆瓣沤霉,又用太阳晒,晒时用了篾圈网上蛛网作罩,晒了太阳又防小虫爬,这样做出来的豆瓣很资格。

凯庐凡正室的顶棚,皆用了15厘米宽的柏木板,缝子再用4厘米板,通涂以米黄,错落有致,直达堂屋处过厅。过厅两侧的砖柱上方,却制成了左右两个高宽各二尺许的正方形木状物,我至今不清楚作何用场。大人们说那里藏着猫,小孩不听话便会出来咬人的。有时邻家的猫在墙上懒洋洋地踱过,我疑心那便是神秘的猫出来巡视它的王国,看我们乖不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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