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浆糊”的乡邮情
我去医院看望一朋友。他得的是股骨头坏死,准备作髋关节置换术。
躺在病床上的他并没有多少消沉,见我手上提的水果还不忘调侃:“老兄,还不如换两瓶酒提来看我更好!”
我回敬他:“浆糊啊浆糊,这个时候你还想着喝酒,干脆别做手术了,反正‘浆糊’了一辈子,把另一只腿坏死了凑一块手术更省事!”
不错,“浆糊”就是他的绰号。
我在病床前坐下来,摸着“浆糊”满是茧疤的手,看着“浆糊”满脸的沧桑,心里百感交集。
40年前,“浆糊”10岁,生活在一个小镇上。“浆糊”的父亲在乡邮政所上班,人手少,什么事都要做:接线、收信、汇钱、发报,还有调浆糊。调浆糊事情不大,却是一件不得不做的事情。先取两斤灰面,再用温开水调匀,黏稠度虽不比胶水强,却简便实惠,也算是那个年代为老百姓办实事吧。
可是,放在邮政所门边案板上的浆糊用得很快,已经超过了以往的正常水平,这在那个买任何东西都是配给制的年代是一件不小的事情,何况是灰面。灰面那时候相当于细粮,很多时候要被强行掺进包谷面这种粗粮才能勉强果腹。
“浆糊”的父亲发现这一端倪后,决心掀出罪魁,不然他可能身背黑锅。好在每天进来拿浆糊贴邮票的人也不多,细细一观察,就看出了猫腻。
原来刚刚用温开水调好后的浆糊,会散发出灰面独有的香味,在那个几乎看不到零食的年代,这种香味对每一个调皮的孩子都是一种难以抵挡的诱惑,而身为邮政子弟的“浆糊”便利用天时地利,把浆糊偷舀出来供一帮小屁孩分享。
这件事的直接结果是,浆糊虽然被分享了,责任却要由一个人来扛,“浆糊”的父亲专门找来黄荆条子,把“浆糊”一顿暴打,让他瘸着腿走了两个礼拜,父亲给单位赔钱赔粮票写检讨。这件事传出来后,朋友的真名就被“浆糊”代替,一喊几十年。
“浆糊”小时候,确实做了不少调皮事。邮政所外面有个邮筒,方便大家寄信。有些粗心的人把信封往邮筒里一塞就了事,殊不知这封信就卡在邮筒上面没落下去,让站在一边的“浆糊”看得真切。他找来铁丝,把信从邮筒缝里钩出来,取了上面的邮票,拿去代销店换水果糖。这件事最后也被“浆糊”的父亲发现了,自然又是一顿暴打。
我考大学那年,“浆糊”顶替父亲接了班,正式成为了一名身披邮政绿的乡村邮递员。那年夏天发大水,百年未遇,淹得很多人无处安身,而考完大学的我也去县城投奔亲戚。可我的心却老是悬着,担心录取通知书无法安全收到。
八月的一天,有人在我亲戚家门外喊我,开始以为喊错了,后来才听出是“浆糊”。出门一看,“浆糊”身上的邮政绿溅满了泥浆,一辆半成新的加重自行车瘪了一个轮,胎被扎破了。见了我,“浆糊”一脸灿烂,表情释然,掏出那封改变了我一辈子命运的录取通知书,郑重地递到我手上说:“终于找到你了!快带我去补胎,还有几封录取通知书找人呢!”
那天我留“浆糊”在县城住一夜,“浆糊”却坚持要骑几十里路赶回乡上,因为第二天一早还要送邮件。出发前他从腰间摸出一个酒瓶,拧开盖很豪情地喝了两口,自语道:“酒这玩意儿好,冬天喝了暖身,夏天喝了有劲,回见!”
大二那年我突然迷上了写作,投了很多都不见采用。我怕同学们笑话,就把回信地址落在了乡上。有一天,我婉转接到“浆糊”从乡上打来的电话,说他帮我收到了一封编辑部的回信,是广西《三月三》编辑部寄来的。“浆糊”很自信地说:“这封信很薄,和你以往那些退稿信不同,怕是采用通知呢,才专门打电话告诉你!”
我利用星期天赶回去,果然是一个中篇小说的录用通知,我的处女作就在“浆糊”崇拜而真诚的目光中诞生。我请“浆糊”喝酒,席间看见他腿上有瘀青,胳膊上也有伤口。不知情的我还以为他打了架,喝了大碗酒的“浆糊”却戏说:“你以为我只给你一个人送信嗦!每天十里八村,摔两个跟斗再正常不过!”
工作后,每年春节我都要特意去看“浆糊”。“浆糊”成了家,有了孩子,但乡村邮递员的角色没变。他喝酒越来越厉害,但有半边腿已经有一点瘸,他老婆说是有一次去乡下送信时摔伤的。我劝他少喝,至少换个岗位,他却似醉非醉说:“这个年岁,才懂得父亲以前揍他为什么那么狠!父亲是一辈子的邮政人,他不能给父亲丢脸,给邮政绿抹黑啊!”
此刻,“浆糊”就坐在病床上,一脸藐视病痛的微笑,似乎根本不在乎股骨头坏死和他风里来雨里去的职业有关。他甚至开始展望:“病好后你要带我回乡下,家乡越来越漂亮了,现在当个邮差也可以骑电三轮了!”
□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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