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猴们和娃们(外一篇)

济南日报 2020-12-15 11:19 大字

□鲍尔吉·原野

树林西边有个大铁丝笼子,标牌书大字:禁扔杂物。小字:猴笼。更小的字:广西猴。

我看了半天,想看出猴的广西性,脑里结合漓江山水和南宁国际歌会,没看出来。上帝造猴像在一个半圆的毛坯上刻出一张脸,只刻半个面颊和一线额头就停止了,上帝累了,而眼睛炯炯有神。猴走起来东张西望,每步俱张望。它为给自己的多动找一些缘由,做各种动作。用哲学家思考的问题发问,它们动作的意义在哪里?猴的作为没有人类所说的意义,游戏自己,动而已。基因不让它们停下来。小广西猴把一个胶皮圈套进脖子,摘不下来而上蹿下跳,但不急,换了人不知急啥样,说不定要打120。小猴劈腿跨过大广西猴头顶,再倒着跨回来,使它尝受韩信之辱。大猴没感觉,读一片食品包装袋上的字,生产日期、配料什么的。

猴不像鹰那样远望,不像狼那样踱步。许多动物在笼里并不观察人。狼和熊什么时候盯着人看过?吓死你,它们不瞭人。“天低吴楚,眼空无物”。猴偶尔瞥一下人类,流露无助。小广西猴伸展比外科医生和锁匠还灵巧的手指在铁丝笼上攀爬,大广西猴剥东西。猴喜剥,喜观察可剥之物的核心与真相。

两个孔雀一起开屏。它们可能记错日子了,今天没什么庆典。孔雀的屏上有几十只宝蓝色的眼睛窥视你,刷刷抖动,荡漾流苏。这时候怕风来捣乱,兜腚吹来的风让孔雀艰难转向,屁股示人。不过孔雀的屁股也没什么好看。雌孔雀也开屏,开合利落,如相声演员手里的扇子。

马鹿低头吃玉米秸枯干的叶子,一片喧哗。它们行步迟疑,后腿不得已才移前,像舞蹈。

驼鸟笼的牌上写着“孔雀”。驼鸟像一帮驼背的强盗,用异样的眼神看人。据说它一脚能蹬死一个人,有300公斤的力量。一驼鸟俯首,两翅垂张及地,如谓:请、请吧!

动物园边上是花房,三角梅开得极尽热烈,从盆里开出盆外一米多,有花无叶。人说,花叶不相见,是狠心的植物,不知狠在哪里。

比动物和花好玩儿的是餐厅的孩子们,他们也被称作服务员。这些乡村的孩子(陕西话叫娃)经过培训,女孩红短裙粉格衬衣,男孩黑马甲白衬衣。他们为客人点菜端菜,表情愉快,仿佛说:这算工作吗?玩儿而已,而且好玩儿。支使他们拿葱、蒜、酱,十次八次也不烦,好像愈玩儿愈深入了,如出牌一样。余暇,他们打闹、唱歌、起哄,比小广西猴更雅致,而快乐不减。在一起,他们有口无心地谈论爱、梦中情人。他们认真地倾听胖厨师谈结婚的事儿。娃们在年龄上刚刚进入“爱”的临界期,在阅历上刚刚接触城市和所谓现代生活方式。更多的时候,娃们一人压另一人肩膀唱无病呻吟的情歌,破碎呀、抛弃呀,而表情健康。如果有一天他们得知自己是在工作、在赚钱,养活一个家,就没这么轻松了。

厢红旗柳树最多。有一棵半抱粗的老柳好像被雷劈过,躯干残破,却生出柔枝,垂地依依。还有一棵大柳树,及抱,枝叶阔大。人们围着树砌了一圈白石矮椅,乍一看,像大树的裤衩落地,来不及提起来。

吃猴就是吃人

我听说咱们国家的粮食已经吃不完了,仓储花费巨额资金。政府动员农民退耕还林还草。在中国人口如此众多之时,粮食多到放不下的程度,这是历史上没有过的福音。朋友贾辉丰几年前说过的话我现在还记得,他说:“孩子和我们最大的区别是不知道饿。”然而中国告别饥饿也只是20多年的光景。我有几个安徽的朋友,30岁出头,童年都有要饭的经历。要饭不同于现今的乞讨,不是募钱,是挨家乞剩饭充饥。中国专家呼吁,让2/3的农民进城成为永久居民,以增加收入。美国专家劝中国农民少种地,以节省水资源。这都说明中国有了粮食。一个国家有粮比有钱更重要。对“饥饿史”这一章,许多国家怎么翻也翻不过去,中国终于与之作别。

粮食太多,人开始吃肉。满街的酒楼日夜喧腾,不是招人吃粮食,而是吃肉兼喝酒。吃在中国成了最大的秀场。有人搞“写食主义”,实为“写肉主义”。人在一起比吃,比的不是吃猪肉羊肉,是比别人没吃过甚至没听过的肉。我觉得没有比这个更恶心的事了。蜥蜴、青蛙、蛇、穿山甲、羊羔、乳猪,全体倾入人的嘴里腹中,天下没什么不能吃的东西了。好在凤凰与龙是人们想像出来的动物,否则早吃没了。科学家在发明钢铁和水泥的时候,未使之有肉的滋味,否则也不够吃了。如此狂热地大吃动物,往往发生在饥荒年代。一位长者回忆当年围困四平,满地饿殍,人们在街上爬行,去吃树。长者吃过一只猫。说到这儿,70多岁的人语气仍有羞愧。我理解他的心思,吃了不该吃的东西后,就不放过自己。在吃与不吃之间,的确存在着罪与非罪。按《圣经》的说法,为躲避洪水,诺亚方舟拯救了人,与人同乘的还有几样动物。上帝想不到的是,这几样动物,后来成了人的食品而不是伙伴。人吃它们不是因为饥饿,而是因为……我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我知道人吃牛羊肉是因为喜欢吃,但吃穿山甲就不知因为什么。古人形容大恨,常常用吃来表达,如有“壮志饥餐胡虏肉”这么夸张的词。但现今的人恨穿山甲、恨青蛙,搞不懂。

从人的牙齿观察,属于吃肉兼吃粮食的动物。人类在早期只吃肉,所谓茹毛饮血。我过去说——港台叫“我有说”,婴儿每天早晨啼哭,是因为饥饿作为遗传因子已经储存在潜意识中。原始人早晨睁开眼睛之后,最恐惧的事情是不知今天的食物在哪里。那时,“食物”在山崖和丛林中奔跑,不好捉,甚至被“食物”吃掉。耕作的出现,是上帝对人类的拯救。人们采集植物种子埋在地里,第二年吃那些种子,它们和肉一样,包含蛋白质和碳水化合物,可以维持人的基本代谢和运动所需的热量。此为人猿之别。因此,人的臼齿发育得很好,作吃粮之用。而门齿和犬齿虽有食肉功能,但基本上变成美观的东西,比如笑的时候、照相的时候用一下,再就是吃西瓜、啃梨的时候动用。它不表明离不开肉,更不表明广泛咀嚼吞咽野生动物之用。

吃海洋动物、吃非哺乳类动物以及圈养动物,表明人还有一些仁慈,但吃动物发展到吃猴的时候,我以为离吃人已经不远了。人与猴的基因有98%相像,我觉得猴肉之味大约和人肉仿佛。我甚至武断地认为那些吃猴的人实为想吃人,但不敢,因为法律基本上是保护人的,保护人之不被吃不被杀不被劫掠。而猴呢?我看到照片上即将被吃的幼猴恐惧无助的眼睛,心生惊恐。猴无法说、无法写,但一定想:既生猴,何生人?上天如此不公!在这一点上,我以为伊斯兰教义关于吃的训诫十分高明。穆斯林信守什么该吃什么不该吃的准则,给其他的生物让出一条路。对内说是健康的必要,向外说是一种仁慈。

对那些吃猴的食客,我不知怎样对他们说,也许该说:你们终于吃到人了,这辈子没白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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