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发的忧愁
李沛新
“呜……呜……呜……”
随着一声声凄厉的空袭警报声响起，人们慌不择路，纷纷跑出家门，四处逃窜躲避空袭。
那是1944年11月1日早上，天刚蒙蒙亮，正在广西贵县东津乡中心小学上高小的父亲，和一位一起上学的堂哥刚刚走到镇上，还没来得及回到学校，整个东津镇上警笛长鸣，人们慌忙地往外跑，一边跑一边喊：“赶紧跑啊！日本飞机就要来轰炸啦！”
父亲和他的堂哥本能地跟着人群跑。等他们跑到东津乡政府一棵大榕树下时，树下早已坐满出门避难的人。一位像是自卫队队长的人正在维持着秩序，发现父亲和他的堂哥转了一圈也没落脚地就吼道：“你们俩想找死啊！赶紧走，到别处找地方躲避，敌人的飞机马上就要来轰炸了！”
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父亲和堂哥只好往东津中心小学跑，为了抄近路，他们从秋收后已经翻晒好的稻田里穿过，深一脚浅一脚地跑，晒干了的田泥坚硬如石、坑洼不平，摔倒了，马上爬起来，顾不上疼痛和拍打身上的泥土。父亲一边跑还一边问堂哥：“回到学校以后该往哪里躲？”堂哥头也不回地说：“躲到学校旱厕的下层去最安全！”
回到学校，他们顾不上刺鼻的臭气，一头撞进旱厕底下，每人刚刚抱稳一根红砖柱，霎那间，巨大的爆炸声就连续地响起来。日本军机轰炸过了很久，空袭解除的警报声终于响起来了。父亲和堂哥才小心翼翼地走出厕所，到附近的水塘里把身子和衣服弄干净。
父亲和堂哥回到刚才挤满人群的大榕树底下时，傻眼了，整个场面惨不忍睹！据说，这次空袭，包括自卫队队长、群众和学生在内，死亡将近90人，伤者不计其数。
其时，父亲只是一个13岁的高小学生，经此一炸一吓，回到家就病倒了，感冒发冷，咯血还便血。原来，日机轰炸时，炸弹巨响形成的冲击波把父亲的肺及其他内脏给震坏了，从此落下了一个咯血和便血的病根。
父亲得了这个咯血便血症后，家里也没钱医治，一拖就是几个月，整个人面黄肌瘦，直到他去大垌罗村帮继外公家看牛，继外公见他病得可怜，就带他去罗山村找郎中开了中药，才把他的咯血便血病治好，捡回了一条命。
父亲幸运地躲过了这次空袭，由于是内伤，又是生活在东津乡这样穷乡僻壤的地方，“李冠春”的名字显然就没有被统计进中国14年抗战伤亡的人数之中。
日本最后终于投降了。然而，父亲他们被造成的伤害影响的是一家人的健康。父亲虽然治好了咯血便血病，但由于失血过多，营养又跟不上，头发开始变白了。自从我懂事的那一天起，父亲就是一个满头白发的人了，那时他也就三四十岁。
父亲作为一个农民，满头白发倒也没什么不方便。然而娶妻生子后，我们兄弟姐妹们也一个接着一个跟着长白发，而且越来越趋于低龄化。这是我们家族以前从来没有过的事。
我们的少年白发，虽然不如父亲那么严重，却给我们家带来了严重的困惑。我们家小孩子长白发的事情，传遍了整个大李村，邻近生产队的人们见到我们兄弟姐妹时，都有意地关注我们的头发。母亲为了孩子们少年白发的事也是愁断了肠。
我们家在跟贫穷抗争的同时，开始寻找治疗白发的良方。经过多方寻医问药，收集了不少的土方偏方，通过综合比较认为，黑首乌、黑豆、黑芝麻等都是土方偏方中所列的最佳食药。一种办法是用黑首乌黑豆炖猪脚，另一种办法就是用黑芝麻晒干舂碎后加白糖拌匀留存好食用。
20世纪70年代初，我们家只有父母参加生产队劳动，当时，一个劳动力一天挣的工分只有3分钱的分红。这种治疗开销，对一个有着十口人的农民家庭来说是一个巨大的经济负担。在人民公社时期，一切以粮为纲，很少种植其他作物，哥哥们常常要骑自行车跑几十公里路到其他公社才能买到一点点黑豆和黑芝麻，真是有钱也不容易买得到这些东西。父母只能有选择地进行治疗，对于陆续进入婚龄的3个哥哥首先进行治疗。
除了黑首乌外，黑豆炖猪脚，对于当时因缺粮少肉而饥肠辘辘的人们来说，无疑是一个巨大的诱惑。
为了能避开我们这几个小的，集中有限的资源给几个哥哥治疗白发，母亲只能在我们晚上睡觉之后再炖黑首乌黑豆猪脚汤。炖熟了的猪脚汤，一阵香过一阵，不断地从厨房飘进我们的房间，不一会儿，我们几个全被香醒了，我和姐姐稍微大一点，知道是母亲炖给哥哥治疗白发吃的，就假装没醒，两个弟弟和妹妹可没管这些，闻到香味醒来，哭闹着要吃。母亲觉得很为难，就教育弟弟妹妹们说：“这是药，只是用猪脚来炖黑首乌和黑豆而已，是给哥哥治白发用的。”见母亲这么为难，哥哥们还是让弟妹们也尝这猪脚汤，我们也美美地喝上一些猪脚汤……
时间飞逝，转眼间，我们兄弟姐妹都已成家立业，在父亲的十几个孙辈中，除了两三个仍有少年白发外，其他人都没有发现这种情况了。现在父亲还在世，我们兄弟姐妹们在一起时，还时不时地提起这件往事。看着和煦的阳光洒在邕城街道上，希望这般美好的阳光永远这么祥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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