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艰难的时刻，挺然而立
□新时报记者 钱欢青
如果世界像黑铁一样压过来，你能不能挺身而立？如果生活如洪流一般汹涌，你能不能岿然不动？如果诱惑无孔不入，你能否做到独善其身？如果所有人都在说着黄段子，你有没有勇气吟一首婉转美好的诗？
一定有人说坚持是没有意义的，矫情会让你在这个金钱和娱乐至上的时代被唾沫冻成一个笑话。一定有人说生活本身就是妥协，也一定会有人抛出那句貌似哲学却强暴了哲学的烂大街的话——存在即合理。按照我们对这话的庸俗化理解，人之为人，便同那行尸走肉又有何区别？
读解玺璋先生《抉择：鼎革之际的历史与人》，便能感受到一种挺然而立的人的精神。书中所写十几个人物，大部分集中在元明清鼎革之际，身处这样的时代，人本身的选择和对选择的承受就尤其艰难。而唯其艰难，则愈见其力量和价值。
如陈洪绶，明清鼎革，他落发为僧，住在庙里，“以他当时的名气，用画换钱是很方便的，绝不至于让全家二十口生计无着。但他宁可向市井的酒徒、赌徒讨生活，也不肯附和权贵、为他们作画，显示出他的孤傲个性。”怎么向酒徒、赌徒讨生活？就是给他们画一种类似于现在纸牌的“酒牌”。酒牌也叫叶子，流行于明清，是酒徒行令及赌徒博戏的必备之物，通常有四十张，“十几年前，为了救济朋友周孔嘉一家八口的生计，陈洪绶画过《水浒叶子》，十几年后，为了自家人的生计，他又画了一副《博古叶子》。”陈洪绶如此行状，不仅是为了表明他不愿与清廷合作的态度，还有他对功名之路的彻底绝望。在国子监，官场的腐败龌龊和士人对时局的束手无策，让他大失所望。先是他的老师黄道周为弹劾
杨嗣昌一事，直言抗辩，惹恼了崇祯，被直降六级，贬谪为江西按察司照磨，正九品，后又被充军广西。然后，他的另一位老师刘宗周，又因触犯皇帝被贬斥为平民。严酷的现实让陈洪绶迷途知返，他最终借口家中有事，离开京城，回到故乡。
还有“至死不渝奉行不合作主义”的傅山，有“坚守中方显儒生本色”的吕留良，有写出了《明夷待访录》——这本被称为三百年前的中国《人权宣言》的黄宗羲，有严复，有秋瑾，有俞理初，这一个又一个在艰难时刻挺身而立的人物。当然还有“白头仍写颂圣诗”的马致远。解玺璋写马致远，说他年轻时待在皇帝身边写过颂圣诗，没想到世事洞穿，到了七十岁了，居然还写了“至治华夷，正堂堂大元朝世”，“圣明皇帝，大元洪福与天齐”的词句，令人忍不住感叹，“也许，我们只能用文人的复杂性来解释这种难以理解的现象吧”。
我特别喜欢余世存先生为这本书写的序言，题目叫“至暗时刻的君子之道”，我把这一篇长文完完整整手抄了一遍，其中有言：“对中国这样一个以历史为宗教、讲究慎终追远文化的国度来说，历史进程往往有着法庭审判的功能。故我们经常面临历史的反动之举，在反动派们不以为是反动，反而自得地以为跟上了历史、创造着历史的时候，中国文化、世道人心仍在施行其审判功能，审判这些跳梁小丑。”“民族血脉的新旧交替，这惊遽的时刻总要有人来表现，有人选择了表现；这惊遽的时刻过后总要有人去承担，有人选择了承担。殉节者表现，遗民们承担。”对《抉择：鼎革之际的历史与人》中写到的众多殉节者和遗民而言，有解玺璋和余世存这样的当代知音，至少会是一种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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