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我们共同的乡愁 读梁思奇《我的动物故事》
?潘大林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生人的人,都有许多共同的回忆。从时间维度看,我们大致都经历了新中国那段既意气风发、又艰难困苦的日子,同时,我们又都是改革开放以来上世纪八十年代至新世纪初叶的建设者和见证人。如今,我们到了退休或者接近退休之年,走过人生的辉煌之后,回忆自然便成了我们的权利。若干年后,这代人当会有无数本回忆录出现在读者面前。
思奇生于上世纪六十年代,在此之前,他写了一本类似私史的长篇纪实《生于六十年代》,并且斩获了广西文艺创作铜鼓奖。现在这本《我的动物故事》(广西师大出版社2020年6月出版),是他另外一种形式的“回忆录”,写的是关于他童年时期身边众多小动物的故事。
我们的青少年时代,农村生活还是很艰难的,一天两粥一饭、每月能吃上一两次肉,就已是我们真心向往的好日子。那时候,我们相信人定胜天,将无数座山搬倒,在推出的小平原上试图种出粮食,却没料破坏了原有的生态环境。但我们的人生又是丰富多彩的,山间还飞翔着五彩的山鸡,你装上活扣子,一般都不会空手而归。水里游动着各种各样的鱼,抽空去捞上几缴(一种最简易的渔具),饭桌上就会有一份香喷喷的菜肴。
我的家和思奇的家,直线距离不到五十公里,从生存环境、语言习惯、建筑风貌到民风习俗,都高度一致,读他这本动物故事之际,眼前展开的一幅幅图景,熟悉得几乎令我落泪。我们村里,一样有身藏秘方特技的民间医生,一样有谙熟对联帖式和诗词歌赋的“土秀才”,一样有能讲各种无穷无尽传说故事的老人,甚至他那慈眉善目、深受孙辈敬仰、能说许多故事的祖母,都与我祖母像是同一个模子倒出来的。我放胆估计,在整个岭南大地的西江流域,拥有这样相同生活阅历的人,大概不下数以千万计,如果放到长江以南,大致相似者就会更多了。
我同样去钓过“蛤咩”——那种拇指头大小的小青蛙,不同的是,思奇钓回家去喂鸡,我除了喂鸭子,还喂猪——猪是杂食动物,有了蛤咩这种肉食,猪会更快长膘,如果家里养有两头猪,按照当时购一留一政策,卖一头给国家,自家就可以留下一头,年终便有机会大快朵颐了。
即使你没有这种共同阅历也不打紧,对自然奥秘的探索、对美好东西的向往、对和谐世界的追寻,对失落事物的喟叹,应该可以成为你愿意阅读这本书的原始动因。
作者有着异于常人的细致观察力,比如对于蜘蛛,我从来就没在意他们到底是几条腿,但思奇注意到了:“蜘蛛长相奇特,样子像昆虫,又不像蜻蜓、蝗虫那样长着翅膀,也不像昆虫一般有六条腿,反而像螃蟹是八条腿,但又不会横着走路。”“造物主赋予没有翅膀、不能横行霸道的蜘蛛织网的本领,使那些能飞会跳的‘飞将军’成为它的美餐。我有一次上山时甚至发现有个蜘蛛网粘着好多鸟毛,它像个赤裸裸的凶杀现场。”——类似的描写,使我想起法国作家法布尔的《昆虫记》,如果说《昆虫记》偏重于动物学意义的理性描划,那么思奇的动物故事则更重于自己的生命体验,重于对小动物的“人文关怀”,重于对故土的鲈莼之思和对故人远逝的浩然之叹。
作者的语言风趣幽默,又富于哲理,他写为贪吃诱饵而致命的伯劳:“举凡凶猛的鸟兽都有很强的‘山头意识’,认为‘我的地盘我作主’,但没想到会因此惹来‘杀身之祸’,因此做人千万不能学它。”他写屎壳郎“不知道是否觉得:整天与粪便打交道,因为工作肮脏不好意思弄得花枝招展……它抱定‘做一天屎克滚一天粪’的念头,兢兢业业,孜孜不倦,生命不息,滚粪不止。”他写蜻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所以美丽的东西总是很容易成为玩物,不管是花、鸟还是一些别的动物。”他写泥鳅:“身子很滑,‘吃软不吃硬’,抓得越紧越容易滑脱,这一点跟婚姻有点相似,因此捉泥鳅最好是连稀泥一起捧起来。”看到这些文字,读者自会觉得甚惬我心而莞尔一笑。
作者在书中调动起了丰富的知识积累,对每一种哪怕细如蚊蚋的动物,无不旁征博引、穿纳融汇,将历史故事、民间传说和古人诗词熔于一炉,让读者惊叹于作者学识宏博、记忆精深的同时,也从中看到了某种动物在时间的长河中,如何与人类长期共存的历史,并由此更深刻地审视应该如何面对大自然的现状和未来。比如在《蝼蛄曾是儿时宠》中,作者在谈及韩愈诗“廉纤晚雨不能晴,池岸草间蚯蚓鸣”对蚯蚓发声的误会,他便放开写去:“同样上当的还有与他同时代的顾况和宋代的舒岳祥,一个说‘夜夜空阶响,唯余蚯蚓吟’,一个说‘蝼蛄擘地走,蚯蚓上阶鸣’,诗人诗兴一发,就不分青红皂白,但搞‘自然科学’的也并不比诗人聪明。古代著名科学家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说:‘蚯蚓雨则先出,晴则夜鸣’;另一位‘科学实验大师’葛洪认为‘蚓无口而扬声’,他也许以为蚯蚓能像《天龙八部》中四大恶人之首的段延庆会腹语吧。其实,《礼记·月令》中早就有言,‘蝼蝈鸣,蚯蚓出’,蚯蚓与蝼蛄混居一起,叫的是蝼蛄,不是蚯蚓。”——短短一段话,引用了多个古人的诗句和话语,可见作者涉猎之广、用力之深!
作者对于动物的这种丰富知识,除了得益于他对小动物的浓厚兴趣和日积月累的细心观察,更得益于他那当小学教师却又富有学识的父亲的引导和点拨,得益于祖母大度的宽容。作者因为出身于乡村教师家庭,与乡下生活紧密相连,却又少了农家孩子打柴干活的烦恼,闲暇时候,他出入于荒野草丛,奔走在山坡地头,饶有兴味地探寻着大自然的奥秘,大自然也以其丰富的涵养回馈他,日积月累,多年之后便有了思奇这本书,一本童年记忆的书,一本厚积薄发的书,一本乡村动物的书,一本引人思索、饶有兴味的书。
作者在书中,谈到鲁迅的散文名篇《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想起鲁迅小时候在园子里与那些虫子玩耍的情形,想起百草园周围短短的泥墙根,带给小时候的鲁迅无穷的趣味。作者叹道:“其实每个人何尝没有一个自己的百草园?只是年齿渐长,烦心事稠,每个人都回不到那里去了!”
正因为现实已回不到过去,思奇这本回望“梦中蟋蟀”的故事,才更成为值得我们认真一读的书。
(作者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广西作家协会原副主席,一级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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