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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岸,让人沉醉的田园牧歌

河池日报 2019-12-05 17:28 大字

我在龙岸迷路,而且不止一次。

这事张扬不得。16个村都去过,而且也都不止一次,犹如在自家菜园里转晕,就是找不到出口的柴扉。联系龙岸多年,说出去就是糗事,我内心有了忐忑。

阳光就在蔗叶尖上跳跃,初冬风疾,哗啦啦刮得满目金星。阡陌交错,一望无际,田间道路四通八达。陷于蔗海之间,手机导航也成了无头苍蝇,三番五次转圈回到原地。

再怎么晕头转向,也不能说出嘴,有脱离群众之嫌。好不容易回到镇里,坐等良久,一个干部急急推门进来,嘴上嚷着:“对不起,来晚了,我在龙凤村走错路了。”我愕然了:“你不是土生土长的龙岸人吗?”他扑哧一笑:“村民走亲戚有时也会迷失方向,这不奇怪。”

仔细一想,真不奇怪。龙岸地大物博,所言非虚。上次迷路,是在三灵村下落屯。车子驶过潺潺溪流的漫水桥,黄灿灿的稻穗接天连地,人一猫身便没了踪影。出来时司机傻眼了,十多台收割机突突轰鸣,把稻穗吞进吐出,犹如退潮,井字路网浮现出来,比比皆是。没有参照物,回家的路似是而非了。

更邪乎的在后面。手机急促响起,一看是领导来电,我赶紧接了,嘴上哎哎说着,脚下往柚林深处走去,避开身后嘈杂人声。转身回来,却一下子发懵了,果树婆娑,遮天蔽日,撑起连片绿伞。额头咚咚撞上柚子,脚下叭叭踩踏杂草,我已找不着北了。情急之下喊了:“你们在哪?”有人远远应答,声音逶迤,犹如牧童手中的绳索,拐弯抹角把我牵扯出来。龙岸镇金玉柚果场2080亩,人陷其间,绝对是沧海一粟。如果不信,你去试试。

“龙岸大地方”,这是仫佬山乡耳熟能详的话,绝非空穴来风。龙岸之大,在于地形开阔,物产富饶。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广西日报》就报道过龙岸,称其为“广西的乌克兰”,足见其广阔和富庶。“龙岸大地方,龙打屋顶过汪汪。门前两个大庞桶(大灯笼),分哪又分囔(摆呀又摆呀)。”浅滩之上,几个戏水的顽童在唱歌谣,声声脆耳。当地干部解说之后,我惊讶了。极目远眺,一马平川,令人心胸开阔,激情澎湃。

我登过龙岸很多山。重峦叠嶂,石径盘绕,浅浅菊黄粘满裤角,人走过时留了一身清香。始建于唐代懿宗年间的高安青山寺,晨钟暮鼓,声声悠远。斑鸠啁啾,画眉悦耳,红嘴相思鸟掠着前额飞过,扑棱有声。月亮山、黄峰山、南木坳、风吹坳聚而围之,龙岸位于盘地之间,土地肥沃,水草丰美。邦洞河、玉苗河、大蒙河、平石河奔流而来,聚成东河、西河贯穿其间,融入绿如翡翠的武阳江。田园民舍炊烟袅袅,坡脊河畔翠竹青青,奇山异峰目不暇接,水中鱼儿清晰可见。近处芳草青青,远处桥廊连连,眼前白鹭片片,耳畔泉水叮叮。

我走过龙岸很多村。路旁伫立起高大木棉和沧桑古榕,浓叶朵朵,绿荫簇簇。百年老树盘根交错,参差成林,鸟鸣兽啼绕耳不绝,山峦祥云氤氲如梦。村庄稠密,庭院宽阔,往往留有几十平方米的晒场,停着三三两两的摩托和小车。房前屋后青菜吐绿,翠竹拔节,蛙声虫鸣缠绵悱恻。蓝天白云,空气精灵,裹着一身阳光,走走看看,细细揣摩,光那村名就让你玩味无穷:“物华”“天宝”“莲花”“太和”“龙凤”“高安”“三灵”“八联”……仿佛世上最美词语出于此处,又与最美风物浑然天成,实至名归,让人啧啧称奇。

我见过龙岸很多人。都说龙岸人大气,这话再贴切不过了。各村都有特色浓郁的“村节”:冬至节、平安节、鱼节……呼朋唤友,聚于庭院,杀猪宰鸡,满满摆了十多桌。一桌十人,往往涵盖七八个少数民族,说着完全迵异的母语,其乐融融,这就是龙岸人的热情和包容。大碗喝酒,大口嚼肉,嘴唇和下巴一片油亮。如此热闹,自然会牵引路人前来,不分姓氏,不问来路,摁到餐桌前坐下,一碗热酒便往人家嘴里灌去。这就是龙岸人,接人待客,肉要吃得剩余,酒要喝得昏醉,这才算是惬意满足。千年精光,万年神气,一方水土一方人。这里的奇山丽水,通透灵性,世代传神,哺育出男人一身铜色,女人一脸白皙,衣着朴实,眉目清秀,走起路来也是风韵独具。即使穿插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也有人一眼认出:“嗬嗬,那是龙岸人!”

我读过龙岸很多书。初中的音乐教科书上有《救亡进行曲》,这首影响中国百年的经典红歌,家喻户晓,词作者就是左翼作家周钢鸣。某日在省城聚餐,有个作家向众多文友显摆:“瞧瞧,周钢鸣是咱广西人!”我嘎嘎笑了:“罗城龙岸人,那里是我的联系点。”闻听此言,作家转脸看我,又说:“广西散文名家何述强,你读过他的《凤兮仫佬》和《隔岸灯火》吗?”我又笑:“读过,他也是龙岸的。”作家钦佩得瞪大了眼:“这个镇子人杰地灵啊,他们都在龙岸中学读过书?”我哈哈一乐:“那叫德山中学。”作家眼里有了疑惑,我便自豪地解释:“跟随孙中山闹革命、‘黄花岗七十二烈士’之一的李德山,也是龙岸人,1945年学校就冠名为德山中学啦。”话音刚落,引发全桌惊呼:“看看人家,这才叫风水宝地,文人武将辈出啊。”

沿着尘封古籍,历史长河悠悠淌来,有关龙岸文人志士的书,读也读不完。文人领军人物,就是周钢鸣。这位名满天下的作家,他的老屋就在龙岸镇上,这条街原叫康泰街。房梁上至今仍然悬挂着一块“彤管扬辉”的牌匾,这是光绪22年广西提督学政授予周家夫人蒙氏的荣誉。祖上女子已是才学卓越,治家更是代代文墨相传。周钢鸣生于1909年,1925加入北伐军,1929年蒋桂战争时脱离军队,赶赴上海,创办《社会生活》杂志,1933年加入左翼作家联盟,1934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36年鲁迅先生逝世时,怀着对大文豪的敬仰,周钢鸣在现场给前来送葬的文人们写了一首歌词《哀悼鲁迅先生》。周钢鸣是《救亡日报》记者,当时全国抗日运动如火如荼,“工农兵学商,一齐来救亡……”周钢鸣所写的歌词昂扬激越,振奋人心,由他作词的《救亡进行曲》,唱响大江南北,迅速流行全国。新中国成立后,这首歌又成为电影《青春之歌》插曲,世代传颂。1838年,周钢鸣跟随《救亡日报》迁到桂林,他与田汉、郭沫若组织一系列抗日救亡活动。解放后周钢鸣回到广西,担任第一任文化局长和第一届文联主席。后来调去广东工作,创办《作品》杂志并任主编,成为中国的文学名刊。“文革”期间,周钢鸣饱受压迫、打击和欺辱,但他坚忍顽强,坚守初心。建国三十周年,周钢鸣写了一首自勉诗:“年逾花甲劲犹雄,饱经骤雨与狂风。少年束发寻真理,皓首掏心铸大钟。红黑是非须辨别,忠奸邪正岂淆同?真钢喜得回炉炼,誓为红旗再建功。”如今重读,无不被他刚正不阿的文人风骨所折服。金鸡屯坐落于群山之下,绿水之畔,保留着周钢鸣的另一座祖屋,神台上仍然立有两副竹雕壁联:“夏云奇峰,春水回泽。”“学如不及,业精于勤。”下方摆有墨汁濡染的砚台,案上放着黄皮线装的书籍,虽然年代久远,依然散发幽古书香。

朗朗书声,犹如风翻稻浪滚滚而来。政府后门的一街之隔,便是闻名遐迩的德山中学。校门口的广场上,耸立着高大的李德山雕像,昂首向前,目光如炬。李德山是中国近代民主革命家、黄花岗七十二烈士之一,是仫佬山乡革命的先驱者、辛亥革命广西志士的精英。李德山生于1868年,少年习武,功夫精湛,开设武馆,广收门徒。1907年加入中国同盟会,1911年3月至广州,结识革命家黄兴,两人一见如故。4月27日黄花岗起义爆发,李德山和黄兴分头率领勇士,攻占两广总督署衙门。后因清军重兵施援,寡不敌众,李德山被捕遇害,牺牲后安葬于广州黄花岗。李德山纪念台下,雕刻着孙中山先生对此次战役的状述:“是役也,碧血横飞,浩气四塞,草木为之含悲,风云为之变色。全国久蛰之人心,乃大兴奋……事虽不成,而黄花岗七十二烈士之概,已震动全球。”李德山故居位于龙岸街上,房高两层,坐北朝南,清代悬山式砖木结构民居,庭院宽阔,青砖隽永,历久弥坚。

龙岸犹如上苍留给天地间的一方净土,百姓世代安居乐业。战乱期间,广东、福建、湖南等省的人搬来龙岸,在此繁衍生存。龙岸人海纳百川,淳朴热情,本地的土著民族与外来文化交相辉映,水乳交融,形成多元共生的浓厚人文氛围。当今广西文化艺术家的“名人堂”里,龙岸人也从不缺席。原河池市政协主席刘先明,他家就在龙岸街上。龙岸人对他津津乐道的,不是他的官职高,而是他的书法。刘先明尤其擅长榜书,精湛娴熟,风格独特,他的作品气势磅礴,形神兼备,雄浑中见洒脱,大气中见恢弘,个性鲜明自成一家,获得书法界广泛赞誉,誉为“广西榜书三杰”之一。龙凤村下回龙屯位于青山绿水之间,草叶竹尖纵情生长,屋廊阁台舒适伸展,这是广西散文名家何述强的家乡。何述强生于“文革”初期,文化劫难是他成长的背景,形成了他沉重悲悯的创作风格。他的文字由个人疼痛切入历史,由家庭切入民族,由笔尖刻入灵魂,读后让人过目不忘。何述强对故乡爱得深沉,有记者采访他:“您的作品大量出现龙岸这个地名,是您的家乡吧?”何述强动情地说:“那是我从小生活的地方,也是祖先埋骨的地方。我的童年在龙岸的田野上奔跑,这种记忆,伴随一生的创作。”

龙岸人崇文尚武而且深明大义,《柳州日报》老员工回忆往昔,仍心潮澎湃感动不已。1944年11月11日,日军攻入柳州,12月16日,《柳州日报》搬到龙岸,很多地下党员和进步文学青年聚集而来,成立了中共柳州日报社特别支部,组建“桂北行署警卫队”,当时龙岸人民称为“柳州日报警卫队”。队长由报社社长罗培元兼任,武装人员大部分是报社员工,有40多人。龙岸人民对报社到来给予极大欢迎,他们送去粮食蔬菜,还帮记者缝衣服,做家务,晚上自发为报社站岗放哨。龙岸30多个有志青年主动请缨,积极加入,警卫队很快发展成为80多人、60多支枪的武装力量。1945年3月,日军攻入罗城东门,直逼黄金,警卫队在罗培元社长带领下,与驻军部队并肩作战,打响了寺门保卫战。龙岸青年熟悉地形,游击作战经验丰富,在战斗中发挥了极大优势。日军久攻不下,无法前进一步,两日后往小长安方向撤走。龙岸、黄金一带百姓免遭生灵涂炭的同时,《柳州日报》的人员组织和印刷设备转危为安,战火纷飞之中,报纸正常出版。

龙岸确实是宝地,也是福地,更是长寿之地。重阳节那天,我去慰问百岁寿星。秋菊开得正旺,叶窄茎细,瓣薄蕊厚,一层层把田埂染黄。龙凤村双板桥屯依山傍水,村落不大,房舍井然。107岁的老太太慈眉善目,暖暖晒着太阳,跟我细细碎碎地话家常。虽说耳朵不太灵敏,但只要离得近,她会侧耳,聆听,点头,微笑,然后准确地回答。五代同堂,儿孙多少,耕田几许,甚至村口古榕方位,庙门石墩数目,仿佛触手可及,如数家珍。岁月已经雕琢出她沟壑纵横的前额,却无法尘封历久弥坚的记忆。老太太高兴地说:“明年你还要来,现在碰上好日子了,我能活120岁呢。”说话时,门前河面上有了动静,一叶轻舟划痕而来,层层涟漪,渐行渐近。河畔有老翁垂钓,手上捏竿,嘴上嘘嘘发声,示意船上的人轻点,再轻点,别惊扰了鱼儿。正看着,呀的一声,老翁自己却大喊起来,渔竿扬起,一条细鱼闪着鳞光拽了上来。船上孩童顽皮地拍了船桨,掀起浪花,惊得野鸭扑哧飞起,踏浪而去,晚霞中圈圈点点。“那是我仔子,”老太太嘴上乐呵呵,指着老翁说,“他都86岁啦。”

车子回程,公路两旁,橘子熟了。从寨博到三蔸树,再到龙贵,金灿灿的果实延绵不绝,目之所及,全是橘黄,油画般层层抹彩,把路旁染出一片辉煌。

我独爱橘黄,黄得眩目,黄得厚重。脑海里却涌现出苏轼的诗:“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诗人觉得四季最美景色,莫过于橙子变黄橘子还绿的初冬。诗人生活在刀耕火种的古代,无法种出规模宏大的橘林。橙是浅黄,橘却是金黄,闪光亮眼。等到橘黄漫山遍野时,诗人一旦踏上龙岸,4000多亩连片的橘黄,犹如铺天盖地的闪亮金绸,会让诗人何等的欣喜发狂啊,他还不得把诗改写?!

果园深处,有一村姑弯着窈窕身子摘果。我上前打趣:“能尝一个吗?”村姑回头,咯咯脆笑:“您的车能装多少,就拉多少,咱龙岸橘子多了去。”

掰开一个橘子,清香扑鼻而来。色泽鲜亮,个大皮薄,果肉脆软,汁多味甜,细品慢咽唇齿留香,那滋味美得不能说。苏轼还有一首《咏橘》的诗:“清泉流齿怯初尝,吴姬三日手犹香。”我想,龙岸橘子已有过之而无不及。

“太阳落山了,快回去吧,要不又迷路了。”司机在身后催促。

我嗬嗬乐了。硕果迷人眼,丰草缠马蹄。多留一会,再迷一次,又有何妨?

本版图片由张琪琪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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