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地球，只有一个盘妙彬 盘妙彬诗集《我的心突然慢了一秒》赏读

◎李承骏

我读盘妙彬，完全是服从于我内心的叮嘱。掩上手中这本厚厚的收录有诗人189首现代诗作品的《我的心突然慢了一秒》（广西人民出版社2016年1月版），我的心也跟着突然慢了一秒。

盘妙彬的诗干净、纯粹，不加雕琢却往往能收到直抵人心的奇效。

诗人在《恍若在昨日》这首诗里写他的小镇，这小镇也有许多中国偏远小镇所拥有的一些物事，譬如打铁铺，譬如粮所，又譬如那个说着“软软的话”发梢经常会不经意“碰到你的耳”的心爱的女孩，相信读者诸君也有。

但盘妙彬不同。他只用了第一节就把这个小镇跟你的、我的、很多人的小镇区别开来了——他的小镇是自己的心肠，是由巴掌大次第小化为拳头、再后来是指头再后来是消失不见的这么一个“小镇”。

而且，他的这个小镇外边其实一直住着“广州”，即便是这个小镇上空的白云，也正在“去贵州”的途中。

诗人在集子的代序里说，“要我把自己对大自然万物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一一‘翻译’给世人听，我做不到。”但诗人又觉悟“无所图，无常，没有成败，就是活着。”“明白时不要太老了。”

也因此，我在诗人的另一首诗《将来有一天》里见到了他的青春与年少，青春里，“棉田”的雪白，“你”的发梢，以及棉花般的味道，都会在“将来有一天”里边跟着诗人一起“在安静的地方生养一大堆孩子”。这是故事，也是梦想，属于十八岁。

盘妙彬的诗有散文和小说的大场面和大气魄，却精简、干炼，说一件事情，讲一段故事，往往直接把事情的剖切面展现给读者，从不铺叙芜杂，读来有淋漓尽致的快感。

譬如某个雷雨交加的傍晚，原本诗人是在一张红木躺椅上斜倚露台，看西岭和南山。但雷声“拆了东边的屋”，因此躺椅跟南山们一起“搬移了露台”。（《大雨新鲜，窗帘动》）

就那么听着雨，诗人先是成为古代的一介书生，赶考，困顿，然后成为樵夫。在“担柴卖”的某些年月，时光“年久失修”，于是成为“侠士”穿州过府，“改多处乌云变白云”——这是一种济世的理想在诗人笔下的呈现。

同样是写山村的悠闲小农生活，诗人比淘渊明们还要惜墨。他说，“三月来得早”“野花开得不分贵贱，也没有什么不满足”。

盘妙彬诗歌的语言，总能让人读来有新、奇的味道。同样的一些简单的汉字，同样的一些意象，在诗人这里，由于排序和组合的不同，由于诗人的大胆创新，这些平凡的字句，一下子被他用活了，整首诗，即便只是寥寥数语，也一下子向生活的深处延展，深入，徐徐宕开。就象《石头》，诗人只用了短短五行字，区区63个汉字，就把一种生活别致地跃然纸上。生活中，诗人喜欢散步，登山，但“今天两个大石头”，是主动来找他的，他说这些石头“来我这里找回了它们的寂寞”，而诗人自己“也辞掉了现实生活”！多么鲜活的用语——原来，这些个原本没有生命的石头，在诗人这里，也是会来找“我”的，并且从“我这里”找回了寂寞；原来，我们惯常的现实生活，无论是炊烟还是繁琐，也是可以“辞掉”的！

盘妙彬用词的大胆和活泛，往往体现在一首诗只用一个字就盘活了整体。譬如他写故乡的山楂树，写云漫岭，写那些坟墓或往昔，整整八行诗，诗人只用了一个“死”字就把全诗写活。他说，“树下，我埋葬自己的过去和将来”“每一次，我都会躺在那里死去很长一段时间”。至于这个“死”字所代表的寓意，相信读者诸君读罢全诗，必已心中了然。（《又曰之为宫殿》）

盘妙彬的诗富含真情实感，而这些真情实感，不是泛滥的用那些廉价的形容词来叙说，而是深入骨髓的，是用生命在痛悟的爱。在诗人的《我的心突然慢了一秒》这本集子里，我读到了诗人几首写父亲的诗。诗里提到父亲的时候，虽然字数不多，却每一首读来都令人泪目。

这首《我痛》，在盘妙彬为数不多的抒发对父亲的怀念的诗里边，堪称代表。

他说，身体里有一根针随风云雨到处走，自己“到处痛”，但其实这针不尖锐且温厚，但是“会痛”。因为这针“以前它不是一根针”，是因为父亲“你走后它才变成这样”——是因为失去了慈父才会这样。因此诗人的疼痛才如此深切。

末节诗人再一次痛彻心扉：“你一生教了我许多珍贵的东西/独独没有教我如何让这根针离开我，我痛”。这种莫名的深沉的痛为人子者都能感同身受。

是的，“我痛”这般简单明了的直抒胸臆，放在一个用词精巧的诗人的一首诗里，用作标题和结尾，却最为有力。

当然了，作为一个来自乡间的诗人，作为一个感恩于父母的孝子，诗人也不乏很平静而淡然的叙写。

他写自己回到了老家，帮母亲摘菜，接泉水，在灶房生火做饭，剥各种没有化肥的青葱的青菜，一直是很平静的。这是诗人与母亲之间的平淡却深情的相依。“为母亲做事”是连结母子情深的纽带。

而诗人的慈父则用另一种方式为闲淡的农家生活带来晚餐后的美满。父亲“讲故事”，故事里外，必有“松涛”或“星辰”，必有“明月”或“雨声”，作者坚信，“四者其一其二其三”，会到来。

纵观《我的心突然慢了一秒》这本诗集，许多意象，许多地理名词，许多物种，许多只有把自己既放到宇宙，又拉回人间这样的视角来看顾才能品味到其中含义的句子，层出不穷。这也给一些读者感觉“读不懂”——但也惟其如此，盘妙彬的诗才自具其魅力。正如作者在代跋中所言，无论如何，“异数”也好，“缺席”也罢，“只有我越来越喜欢自己”。

我感觉盘妙彬的诗其实已超越了文体。如果你真正读进去了，你会忽略掉，这究竟是洋洋洒洒成数千上百万字的长篇小说，抑或是忘了句逗的大大小小的散文篇什，又或者是人们常见的散文诗式的状写？都已经不重要了。

我只在诗人的笔下见到了骇浪惊涛，也领略过诗人的字里行间，那落笔千钧里展现的信步闲庭。

短短几行的诗里也可以有平常我们所认为的小说中才可以见到的大场面，大气魄；寥寥几句的诗里，也可以有我们一直以为的大散文里才可以充分展现的深厚与雄浑的真情实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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