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记”系列报道之侍郎的旅途（二） 侍郎的身份

佘立升职兵部《明实录》有记载

对这位引路人，利玛窦始终感恩不尽。他后来在其著作《利玛窦中国札记》中详细记述了与这位侍郎大人相遇相识，一路同行的情景，并在他给上级及教友的书信中反复提及这位被他称为Scielou或Xeye的人物。

Scielou或Xeye到底是谁？

神秘引路人

在《利玛窦中国札记》中，他对此事大致如此交代：1595年5月，利玛窦神父在北京兵部侍郎的陪伴下前往南京，他的姓名是scielou，是一位很有名气的人，曾任各高职，在广西省人人都尊敬他，后投闲置散居家。在这时候，关白君，日本领主（指丰臣秀吉）出兵朝鲜——中国的进贡国。故此，中国的皇帝想以8万大军援朝，而召此人入京以治朝鲜军务。他22岁的儿子，因乡试落选，害了神经抑郁症，请了几个大夫看亦没有用。在他的故乡，很接近肇庆的地方，他曾听闻神父们的知识、品德，以及他们崇拜的天主。因此，他来这里（指韶州）希望能够靠着他们的德行与祈祷，把他的儿子治好。

对这位在广西享有崇高声誉的兵部侍郎的真实身份，中外许多著名学者都曾著文论证。然而，他们专业而严谨的论证，却全部得出了错误的推论。

第一位考证Scielou身份的学者，是前罗马大学汉学家与耶稣会士德礼贤神父。他认为此人是兵部尚书石星。主要理由是scie音shi（石）很相近，而当时运筹兵部的大官，只有石星一人的姓比较接近利玛窦的拼音。可是，这只是个推测，因此他在注文中在石星名字后加上两个问号表示质疑。

福建师范大学的林金水教授在《利玛窦与中国》一书中，首次以有力的逻辑否定了德礼贤神父的推测。主要理由是：一、利玛窦在书中称此人被起用为兵部侍郎，而石星自1590年起一直任兵部尚书，此时正在处理与日本和战的问题，不可能远远出现在广东的韶州。二、利玛窦说这人在广西有盛名，石星不是广西人，且又没有在广西任过要职。

很显然，林金水排除石星的理由很充分，但他也没有办法考证出Scielou的真实身份。

2010年，美国著名华裔历史学家、宾夕法尼亚州立大学讲座教授、台湾中研院院士夏伯嘉发布了《<利玛窦中国札记>Scielou人名考》研究报告，认为Scielou是浙江山阴人孙鑛。

夏伯嘉检阅了1595年利玛窦3封书信中的记载，发现均未提到Scielou的籍贯。他推测，孙鑛籍贯为绍兴，绍兴和肇庆发音相近，利玛窦可能听错了，或是利玛窦的记忆有误。他还查阅了上海图书馆收藏的《余姚孙境宗谱》，发现那段时间孙鑛守丧在家，而在1595年，朝廷任命兵部侍郎一职的只有孙鑛一人。

但他的论证无法解释为何此人在广西享有盛名，且家乡临近肇庆。孙鑛跟石星一样，既不是广西人，也没有在广西任过要职，没有理由闻名广西。而且，肇庆跟绍兴距离很远，却跟广西很近，利玛窦精通天文地理，不太可能犯此低级错误。仅从这两个疑点来看，夏伯嘉洋洋洒洒的推论，实际上却立不住脚。

由此看来，这位兵部侍郎必定另有其人。

水落石出

近年来，柳州学者王剑、郭丽娟等，经查阅大量史料，多方对照，终于以充足的证据证明了Scielou非石星，也非孙鑛，而是广西柳州籍的一位著名乡贤。

他们发现，利玛窦是1595年（万历二十三年）公历4月从韶州启程，跟随兵部侍郎Scielou一路北上的，途中经过南雄、赣州、南昌、安庆后，于5月31日抵达南京，行期大约相当于中国农历的三、四月间。当时孙鑛有一串长长的头衔——兵部左侍郎兼右佥都御史，经略朝鲜御倭，总督蓟辽、保定等处军务兼理粮饷，正在帝国北疆积极备战，准备随时率领大军驰援朝鲜抗倭前线，他在这期间屡次现身议政，《明神宗显皇帝实录》亦有明确记载，又怎么可能抽身而出，出现在岭南韶州？此外，孙鑛本人也无广西任职经历，而且无后，又怎能任空生出个患病的儿子呢？

日本学者平川佑弘所作的《利玛窦传》中，对Scielou的籍贯表述十分明确： “这位Scielou相当有名。广西人。”

时间、地点上完全符合条件的在当时只有一个人——柳州籍的士大夫佘立。

事实上，夏伯嘉所引1595年间利玛窦提及此名官员的3封书信里，已经无限接近正确答案。

利玛窦最早提到这位贵人，是他1595年8月29日致他澳门上司，葡萄牙耶稣会士孟三德（Duarte de Sande）的一封信。他在信中说道：有一位大官叫Xeye的经过韶州。他是某省的都堂大人，就是巡抚大人……在家投闲了几年，现在上北京升任官职更大的叫兵部侍郎，就是皇帝座下兵部三大官员之一。

又在一封1595年10月28日的信中，利玛窦有下列一段话：今年4月在韶州……有一位大贵人经过，他正在上北京朝廷升为军事顾问。他说听过我们的名气，想与我们谈谈他儿子的事情。他带来了一个22岁的儿子，有点疯了，希望我们能够念经去把他治好。

利玛窦有关这件事的第三份记载，是1595年11月4日写给罗马总会长Claudio Acquaviva的书信：今年4月有了一个机会发展，因为一位大人要去北京朝廷任兵部要职。他的姓叫Scie，名叫Lou，所以叫Scielou。

夏伯嘉在报告中亦说，利玛窦的第三封信，清清楚楚说明Scielou是姓名。德礼贤将Scielou解读为“石老"，再引申考为石星，实在有点牵强。而从Scielou的意文发音来看，却十分接近于“佘乐吾”三字。“乐吾”正是佘立的号。古代士大夫之间常以号相称，就像明代柳州乡贤张翀，人称张鹤楼一样，佘乐吾也是人们对佘立的昵称。

夏伯嘉在经过专业而严谨的论证之后，仍然遗憾地错失了正确的论断，只因他恰恰忽略了在《明史》有记载的，在万历二十二年（1594年）九月，“起原任（南京）大理寺卿佘立为兵部右侍郎”这个历史细节。

综上所述， Scielou即佘立无疑。如今，此说已得到文史学界的一致认可。2017年，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了澳门大学历史系教授汤开建的《利玛窦明清中文文献资料汇释》，被认为是德礼贤《利玛窦资料》之后利玛窦研究成果的一座新的里程碑。汤开建在书中也采用了Scielou即佘乐吾（佘立）的新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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