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派你来赴约
讲述人：雷云（化名），
男，29岁，设计师
记者：朱英玉
配图：蒙美旺
一
原本是很饿的样子，但还没咽下第三块牦牛肉，就一阵恶心，胃里翻江倒海起来。
我停下筷子，慢慢地喝口酥油茶，似乎稍好一些。
记得以前于敏讲过，她到过西藏的朋友在给她介绍经验的时候说，多喝点酥油茶，可缓解高原反应。现在我觉得是有道理的。
在此之前于敏还讲过，她第一眼看到我，就觉得很亲切很喜欢。我也相信是真的。
后来，我们在一起了，并约好等到两人的时间都合适，就一起到西藏旅行。从那时起，我们就开始各自做一些准备，包括在网上搜集关于西藏的交通线路、风土人情、饮食习俗的资料等等。当然免不了时不时跟身边朋友提及、谈论即将到来的此番行程。应该说，我们最接近的未来，就是这么一次遥远的旅行。
感觉胃里稍稍安宁些，我不甘心地试着喝了一口青稞酒。这酒我非喝不可。
于敏很能喝酒，有点酒量的女子，十有八九内心住着一个汉子。与其说于敏的性情里有强势的一面，不如说她是个有主见、不懦弱的人。这样的性情配合着如娟秀小楷般的姿容，在我看来是哪哪都合适，太合心水不过了。
我从未见过千杯不倒的于敏酗酒，她在小阳台上整了一排自带龙头的玻璃酒缸，桂花的，金樱子的，鸡爪果的，桑葚的，葡萄的，杨梅的。我问她，最近我在青云看到有五彩椒卖了，要不要也泡两斤？她瞪我。
后来她还在网上买了一个三层木架，把若干酒缸一一垒起来。隔三岔五，她拿个小口杯，像个小馋猫，对着那排酒缸打转转，这缸接了抿一口，那缸也试一下。看看出味了没，她说。其实我挺享受那样的时光。我说，小敏，我给你讲个我小时候的故事？
蹲在那缸桂花酒下面的于敏说，讲来听听。
从前啊，我家院里种了一棵柿子树，有一年果树结果不错，我妈把一部分柿子去皮，用筛子盛了，放瓦顶上晾晒。每隔不久我妈就要架梯子在屋檐上，爬上去翻动柿子。后来，我说，这种爬上爬下的工作还是交给我们男孩子来做。我妈答应了。你猜，后面怎么着？
怎么？于敏好奇地问。
跟你一样。我狡黠地看看她，看看那些酒缸。
于敏一脸纳闷，什么意思？
每天尝两个，还没晒干……十多天后，我妈发现筛子里只剩三个了，哈哈哈……
你！于敏嗔怒，举起手中的小口杯，冲过来就要捶我。
二
这家饭店的青稞酒太烈了。真的，太烈。
我没出息，只能喝小敏酿的那些花花果果的酒。
只是，我再也喝不上了。9个月前，最后一次争执，是因为她提出要出国进修两年，想“暂时停止”我们之间的关系。几次交流未果，那天晚上，失望且愤怒的我无处发泄，将她尝酒的小口杯狠狠地摔到地上，月光碎了一地。她连一句哭声都没有。
她终于名正言顺地离我而去。
不会弃我的，惟有这曾经相约而来、伫立不变的西藏。现在的我，是用一个人的旅行完成两个人的约定。
我鼻子发酸，再也控制不住热泪滚滚而来。
也不全然是痛苦，当一个人背负着两个人已失去色彩的梦想，独自行走在陌生而苍凉的夜色大地，还加上身体从未遭遇过的不适，那种如巨浪翻滚般被激发而起的感慨，足以让人要么打破这个世界，要么被这个世界埋没。
我就是在打破与埋没中挣扎，仿佛生死都在一念间。
三
醒来的时候，我看到一张跟盛糌粑的白盘子那般大的脸。
慈眉善目的，这个女子坐在我对面的布艺沙发上。
我居然还懂得回到旅社才倒下。旅社的大堂很小，白盘子的身后，来来往往的旅客穿梭于柜台前。只要我把眼神定格在她的脸上，她身后的人影就成了油画背景，在昏黄的灯光下，她的肤色散发着柔和的光晕，好像我做过这样的梦，见过这个长相的人。
她也不走，就坐在对面看手中的书，时不时抽出眼光来看我。
我揉揉眼睛，坐起来。又是一阵恶心想吐，头痛得要炸裂。
哎，你，什么情况？肯定是高原反应吧？她开口。我这里有高原安，很管用。
我虚弱地伸手，来两颗。
她把药递过来，那手像只白胖萝卜。
她站起来，走去柜台要水。宽大的衣裙罩在她身上，像一把半撑的伞。她给我水，说，吃吧，吃了就好了。
我突然想起我告诉于敏的那个故事，想起被我偷吃的柿饼，想起晒柿饼的母亲，在我小时候生病吃药时，母亲也是这样跟我说，吃吧，吃了就好了。
我感激地看着站在眼前的白盘子，她的脸庞散发着圣母般的光彩。
四
在那之后，我曾问她，在那不可预知的环境里，怎么能对一个陌生的男人如此毫无防备？
她说，那是她第一次那样对一个人。她从我跌跌撞撞地从外面回来，一头栽在旅社大堂的沙发上，就一直在观察着我，就像曾经无数次观察她的弟弟一样。因为你长得像我弟弟，她说。
你观察到我什么了？我问。
她高深地看着我，你带着太多的行李进藏。
嘿！我一个大男人，简简单单行走，所有家当都在身上，牛仔裤就身上这一条，要说包袱里能多出来的，最多一件厚外套。
不是，我感觉你的心很沉重，像个秤砣压着你的步子。
我吃了一惊。
你看，你躺在沙发时，呼吸那么混沌，咕噜咕噜的声音闷在喉咙里，好像千斤顶都撬不动。心不重不会这样。
我对她的佩服，跟对于敏的不一样。
于敏灵巧精致，在人生的道路上，我们是比肩而行；白盘子沉静厚实，有时我感觉是她在用她肥厚温暖的手，领我走向一个无法去计划的地方。
说到这，不可否认地，也很惭愧、内疚地，我承认我常常在背后拿她俩来对比。
于敏长得好看，窈窕优雅，跟她同行，我在朋友圈里占尽了艳羡的目光。她的情商与聪明是外放的，甚至是强势的，显而易见的聪颖能够直接为她整个人加分。
白盘子实在是有点儿太胖。有一次我委婉地问，你的父母也是这样的圆润吗？
她乐了，哈哈，你难道不知道，很多人等着娶我这样儿的回去旺夫吗？！
她的智慧，是敛藏在一个小布袋子里，时而朦朦胧胧地透出点亮光来，映得人很舒服。
五
西藏之行，我俩临时改变了自己的原计划，整合了一条搭伴旅行的线路。
从羊卓雍措回拉萨的那天，清晨6点我们从各自的房间出来，走到屋外同时看到了满天繁星，仿佛伸手可撷。那一刻，两个人都激动得哇哇大叫。
十月初的羊卓雍措，清晨室外温度估计只有三五摄氏度。太阳还未出来，地面又寒又黑，脸上能感觉到清冽的风夹带着一些细细的冰丝扫过。她突然开心地转身抱我，不停地说，哎呀哎呀！我的感觉怎么那么好！我也被她感染着，也给她一个大熊抱，我俩一头扎进彼此的怀抱，这世界只有我们两个人。
我兴奋得恨不得把她举起来，但她沉得很，加上穿着厚厚的羽绒服，简直像个球，我抱她离地半尺就给她整个人坠了下来。还弄一身的微汗。
在回拉萨的车上，她专注地望向窗外，我偷偷从侧面看她。
说实在的，她的皮肤特别光滑，好几次我差点失去理智，用手指往她脸上一戳。粉色的耳廓很服帖，偶尔光线合适，我甚至能看到她耳边一些细小的绒毛，一颗跟米粒那么大的银耳钉安静地贴在耳垂上，它似乎暗暗地、恰到好处地告诉能读懂的人，这位明朗豁达的女主也有细腻与娇俏的一面。那一刻，我的心里不禁有一匹马儿穿驰而过。
六
在拉萨，我们互道了珍重，约好了一定要到对方的城市去走一走。
她回到家乡，从吉林白山给我寄来了一大袋饱满的松籽，有时是野生木耳，还寄过人参，说给我家里的老人用。
很惭愧，我没有那么多的心思去为她准备各种广西的特产。白盘子她不知道，从西藏回来后，我的设计室接下的单突然多了起来，我忙得晨昏不分，就连惟一给她寄过一次的荔枝干，也恰好是朋友送到设计室给我的，我正好拿来送给她。
初夏的时候，工作节奏稍稍缓过来，我边拍脚边的蚊虫，边在微信里说，这边的女孩子都穿上短裙了，我也想看看你穿裙子的样子。
她说，我们还在两个世界里呢。你耐心等着吧。
刚入5月，我在白盘子的微信圈里看到了穿裙子的她。似乎还不是很热，因为她周围的很多人还穿着外套，但她喜气洋洋地穿了条白色的裙子，刚刚过膝，脚下还是搭扣的布鞋。她对着镜头笑，胀鼓鼓的脸庞上架起红艳艳的两朵太阳。
当天晚上，她把相片发给我。
美！我回。还加了个流口水的表情。
看把你美死，可把我冻死了！她在那头说。
怎么又胖了？我说。
她说，等着旺夫。
过冬养膘了，相片里的她，比在西藏见到时又胖了。由她去吧。不是所有的人，都像于敏那样会酿花果酒。也不是所有的人，会像白盘子那样，带着一团圣母的白光，温和自在地胖着，哦不，丰盈着。
我心里想好了，再热一些，我会邀请白盘子来到南方，我带她去看海，然后并不排除会问她一个问题——我想从今以后让她帮我旺旺夫，看她愿意不，同意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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