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酒心动的友情
□任崇喜
西江月·再用前韵戏曹子方
怪此花枝怨泣，托君诗句名通。凭将草木记吴风。继取相如云梦。点笔袖沾醉墨，谤花面有惭红。知君却是为情秾。怕见此花撩动。
北宋元祐六年，早春，在远离京城的杭州，苏东坡迎来了好友曹子方。
这个曹子方，是泰州海陵（今江苏泰州）人，嘉祐八年登进士乙科，与苏东坡及“苏门四学士”多有交往。
元祐三年，曹子方自太仆丞为福建转运判官。苏东坡写了一首词送给他，先是夸赞，“曹子本儒侠，笔势翻涛澜。往来戎马间，边风裂儒冠。诗成横槊里，楯墨何曾干”；后是叮嘱，“一旦事远游，红尘隔岩滩。平生羊炙口，并海搜咸酸。一从荔枝饮，岂念苜蓿盘”；然后是回照自身，不禁嘘唏连连，“我亦江海人，市朝非所安。常恐青霞志，坐随白发阑。渊明赋归去，谈笑便解官。今我何为者，索身良独难”。
这时的北宋朝廷，朋党纷争，以朋党为口实攻击政敌渐成风气，弄得满朝杯弓蛇影、人人自危，这让“闻朝廷以安静为福，人臣以和睦为忠”的苏东坡很不适应，也“每每使苏东坡陷入过于喧嚣的孤独”。不知道命运之舟将驶往何方的他，发出“凭君问清淮，秋水今几竿。我舟何时发，霜露日已寒”，是最自然的喟叹。
送别曹子方的第二年，元祐四年烟花三月，苏东坡迎来了自己的春天。调离杭州通判十五年之后，在屡次请退之后，朝廷任命他以龙图阁学士出任杭州知州，领军浙西。作家祝勇把这戏称为“从汴京到杭州，苏轼精心谋划的一场私奔”。这场私奔，让苏东坡真如挣脱牢笼的鸟儿，回归自由的天空。
到杭州的第二年，曹子方寄来北宋贡茶院壑源试焙新芽，并写诗一首。苏东坡大喜过望，步原韵和诗一首，以表谢意：“仙山灵草湿行云，洗遍香肌粉末匀。明月来投玉川子，清风吹破武林春。要知冰雪心肠好，不是膏油首面新。戏作小诗君一笑，从来佳茗似佳人。”
无心插柳，曹子方的原诗没有流传开来，苏东坡这首诗，却成了咏茶的名篇。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在杭州真觉院，苏东坡与曹子方等友人聚饮，赏瑞香花。
“真是花中瑞，本朝名始闻。江南一梦后，天下仰清芬。”瑞香的名字，据说与北宋的一个僧人有关。这种花开在早春，有祥瑞意义，自然得宠。瑞香在宋代颇受欢迎，是文人中很时尚的一种花。
“领巾飘下瑞香风。惊起谪仙春梦”，“后土祠中玉蕊，蓬莱殿后鞓红。此花清绝更纤秾。把酒何人心动”。从苏东坡的词中可以看出，真觉院的瑞香出类拔萃、超尘拔俗。
看到这样的花儿，曹子方自然诗兴大发，写下一首诗，却把瑞香当成了紫丁香。苏东坡步其原韵和了一首诗：“幽香结浅紫，来自孤云岑。骨香不自知，色浅意殊深。移栽青莲宇，遂冠薝卜林。纫为楚臣佩，散落天女襟。君持风霜节，耳冷歌笑音。一逢兰蕙质，稍回铁石心。置酒要妍暖，养花须晏阴。及此阴晴间，恐致悭啬霖。彩云知易散，鷤鴃忧先吟。明朝便陈迹，试著丹青临。”
苏东坡意犹未尽，又专门填词一首。在词中，他用拟人的手法，传神地表现了瑞香羞恼的情态，婉转地点出曹子方的错误，最后赞赏曹子方儒雅多情，可谓一波三折、荡气回肠。其词中讽而不伤，这谐谑，只是针对真朋友的，知根知底、性情相投，肝胆相照、荣辱与共，以诚相待、从不设防。
夜半时分，月下的幽深小院，清风徐徐吹来，城楼上的画鼓响了三通，灯油即将燃尽，文友饮兴尚浓。在有人吟唱《西江月》后，苏轼乘兴又作一首词：“小院朱阑几曲，重城画鼓三通。更看微月转光风，归去香云入梦。翠袖争浮大白，皂罗半插斜红。灯花零落酒花秾，妙语一时飞动。”
一首小词，把当时的情景写得活灵活现、情趣盎然。苏东坡是坦荡直率的人，在他的情词中，少有缠绵之态。即使有“景之秀，妓之妙”，也不过是“尊酒相逢，乐事回头一笑空”，任“醉脸春融，斜照江天一抹红”。把瑞香花插在黑头巾上，歌女们争抢酒杯畅饮，这首词算是例外了。
几年后，即便在苏东坡被贬后，他们的友谊，依然绵绵如不绝江水。
当时，曹子方任提点广西刑狱，“东坡在惠，数有往来书帖。元祐党祸诸贤多在巡内，子方周恤备至，士论与之”。在苏东坡《与广西宪曹司勋五首》中，我们不时可以发现这样的句子：“专人至，赐教累幅，慰拊周至。且审比来起居佳胜，感慰兼至”，“居闲偶念一事，非吾子方莫可告者”，“承惠芽蕉数品，有未尝识者。幸得尝遍，感愧不已”，“公劝仆不作诗，又却索近作。闲中习气不免有一二，然未尝传出也。今录三首奉呈，看毕便毁之，切祝！千万”……
可谓言语切切、情深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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