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一无所有的馈赠

2019年，魏萍和小伟、小雪在一起。

受访者供图

那是一副窄窄的肩膀，在深夜医院走廊的日光灯下颤抖着，显得尤为单薄。

肩膀的主人正在签署一份文件，申请捐献自己14岁女儿的遗体。

这份文件总共3页，40岁的魏萍认字，但写不好字。红十字会的工作人员帮她填好了其他信息，最下面的签名栏，她比着身份证，描出了自己的名字，最后在名字上按了个红色指印。

2020年8月31日晚上，在四川省广安市岳池县人民医院肿瘤病房，魏萍与女儿小雪告别。

“这个病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到两年里，魏萍38岁的丈夫、14岁的女儿，先后因脑胶质瘤去世。两个月之前，她19岁的儿子小伟也被确诊尿毒症。如今这个年轻人正躺在肾内科病床上，接受透析治疗。

小雪的遗体交给了位于南充市的川北医学院，供医学研究使用。“想让医生弄明白，这个病到底是怎么回事，让这样的事情不要在别人身上发生了。”魏萍说。

在这座地处中国西南部的小县城里，遗体捐献“几年都不见一例”。用几位医护人员的话来讲，“当地人观念比较传统，讲究入土为安”。

爱迪眼库的医生连夜赶到岳池，摘走了小雪的眼角膜。这是一家非盈利性组织，2014年经四川省卫健委（原四川省卫生厅）批准成立。

她用肩膀继续扛着整个家

2019年3月之前，魏萍的家庭还是四川乡下普通的一家四口。夫妻俩打工维持生计，一儿一女在广安市念书，成绩都不错。他们刚借了钱，翻修了乡下老家的房子——一座红瓦白墙的小二层。

厄运接踵而至，迅速毁掉了这一切。

第一个倒下的是魏萍丈夫，这个家里的顶梁柱被确诊为恶性脑肿瘤。病情从突然发作、确诊，到最终夺走他的生命，只有短短半年，同时让这个家庭背上八九万元债务。

丈夫去世后，魏萍用肩膀继续扛着整个家。

她独自去了浙江打工，恰好赶上“双11”，她在快递公司的仓库里扛包裹，7天赚了2000多元。

“一个月能赚7000元，我就能养我的两个孩子了。”今年年初，魏萍想象着“熬过2020年，把所有欠的账都还完，日子一定会好的”。

许下愿望不到两个月，女儿小雪就倒下了。

疾病和上一次一样，来得很突然。小雪起初只是头疼，但疼痛很快加剧了，她开始恶心、呕吐、抽搐。

魏萍对这些症状很熟悉，一年前，她的丈夫也是在出现相似的症状后，被确诊为脑胶质瘤的。不久之后，小雪的病确诊了，又是脑胶质瘤。魏萍带着小雪辗转了几家医院，最终来到岳池县人民医院。

医院帮她请来华西医院的专家，为小雪做手术。术后，小雪开始接受放疗。但医生提醒魏萍，即便做了手术，复发的可能性仍然很大。

7月4日晚上，魏萍帮女儿洗澡，突然间，小雪发作癫痫，之后失去行动能力。魏萍带着小雪，当晚就回到岳池县人民医院。

第二天，小伟回老家帮母亲和妹妹取生活用品。在公交车上，他突然晕倒了，被送到了医院急诊科，很快被确诊了尿毒症。魏萍蹲在医院的急诊大厅里，哭了出来。

那个人或许会去帮小雪看一眼校园

“吃早点了吗？”早上，魏萍给儿子打电话。

“吃了，你呢?”

“吃了。”

实际上，两个人谁都没有吃。他们的银行卡上已经没有任何积蓄了，当时吃饭的每一分钱都来自身边或网络零星的捐赠。魏萍一家人的遭遇让医护人员感到心酸，他们在科室的工作群里募捐了5000多元。

一位负责照顾小雪的护士，回忆着自己入职以来接触过的重症患者及其家庭。像这家人一样，一家四口有3个重症患者、其中两人去世的，是“头一次见到”。

肿瘤科的捐款倡议书发出后，几天之内，魏萍一家收到了两万多元善款。但小雪的情况一直在恶化，魏萍决定联系当地红十字会，填写捐献女儿遗体和眼角膜的申请书。

她不是第一次萌生这个想法。手头稍宽裕点的那几年，她常在轻松筹、水滴筹之类的公益平台上给别人捐钱，“有时一元，有时两元”。

小雪去世当晚，魏萍一直坐在她床前，攥着她的手流泪，小声试图跟她说话。小雪当时已经陷入了浅昏迷状态，却也一直在流泪。

医院通知了当地红十字会，以及接受捐赠的两家机构。由于小雪罹患的是头颈部相关的肿瘤，医生征得魏萍的同意，采取了摘取全眼的方式，以方便后续检测。

魏萍一直惦记着女儿的眼角膜，想知道是不是有人用了。红十字会的人告知过她，受助者的信息不能告诉她，但如果移植成功，对方承诺会通知她。

小雪的梦想是考上浙江大学，将来当心理医生。魏萍抱着一丝期望，她盼着那个接过了小雪视力的人，或许会去浙江，帮小雪看一眼校园。 （据中国青年报·冰点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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