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父亲

□贺志辉

父亲已经81岁了，和我们的交流越来越少。在我的人生里，父亲是我的第一个引路人。

父亲当过兵，参加过抗美援朝。部队的熏陶让父亲特别爱整洁，衣服叠得有棱有角，从箱子里取出穿上后，可以看到明显的折痕。干完农活回到家，父亲就忙着收拾环境，院坝里不见杂草、垃圾，房后秸秆、柴草堆放平整，农具摆放整齐有序。

父亲打算盘可算是自学成才。他有一把通体黑黝黝的算盘，那上面留下了他几十年的指温。队上丈量土地、分东西、办决算，总有他一手握笔、一手拨弄算盘珠子的身影，总能听到那如行云流水般的“噼噼啪啪”的拨打声。他教会我珠算后，我颇有些傲骄，自认为加法打得不慢，就屡屡和他比赛从“1”累加到“36”，结果每次他的算盘上都先出现“666”，而我一次都没有赢过。

小时候，我比较调皮，没少挨父亲的揍。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某个星期天的下午，队上正从山弯塘抽水灌溉，抽水机旁放有一桶柴油。我和小伙伴们捉到一只老鼠，用铁丝穿过老鼠尾巴，将它浸上柴油，点上火，本想烧老鼠好玩，谁知火苗腾空而起，烧着了手，我一下就把老鼠丢了，老鼠拼命逃窜，跑进了一片干豌豆土里，豌豆土里噼啪作响，到处在燃烧。大人们都呼喊着跑去灭火，我们傻眼了，知道闯大祸了。父亲知道是我的“杰作”后，将我一阵狂揍，我哭着不断地告饶，说错了再也不敢了。

在村里读民办初中时，我迷上了赌“十点半”，开始是上学迟到，后来发展到

逃学。跛着脚的父亲知道后，又把我狠狠地打了一顿，将我拖到大路边，用瓦片画了一个圈，叫我跪在圈里，罚我逢人发誓“我不再赌钱了”。这样的“羞辱”让我铭心刻骨，我开始努力读书，心无旁骛，考上了高中。

发愤读了两年高中，但高考依旧名落孙山，连中专都没有考上。我对自己很失望，一直闷闷不乐，内心非常渴望能上学。一天晚上，父亲问我这辈子究竟想干什么，我回答说“想吃供应粮”，父亲又问“想不想复习”，我赶忙说“想”，父亲又问“到哪里去复习呢”，我说“最好到岳池中学”。可找谁介绍呢？父亲想起了齐兴小学的刘老师。第二天一早，我们父子俩就赶到齐兴小学请刘老师帮忙，老先生爽快地答应了，于是我插班到岳池中学文科班复习。

怀着对命运的不甘与抗争心理，我很珍惜这个复习机会，整日与书、与题为伴，与时间赛跑。那时的高考是“千军万马挤独木桥”，闯过预选关，经过三天的拼杀，我上了本科录取线，但只高了十多分。体检后回到家，对能不能被录取心中没有底，整天躲在家里，不好意思出门，怕别人问录取没有。

8月下旬的一天，父亲赶场时，姓范的邮递员叫住他说：“贺更汉，有你一封信，是南充师院寄来的。”父亲打开一看，是录取通知书。父亲说了声“谢谢”，急急忙忙赶回家，直喊：“娃儿，考上了，南充师院中

文系！”从父亲手上接过录取通知书，我一下怔住了，盼望了多少年的东西终于拿在了手里，它可是改变我一生命运的信件呀！我是全村的第一个大学生，由于父亲久病的足疾刚刚治愈，家里确实没有钱像别人那样请客、放电影，但还是特地宰了一只鸡来庆贺。

9月初，该上学了。父亲带我到县城买了一口木箱子和一双解放鞋，吃了一碗烩面，碗里的猪血旺、猪心肺、猪喉头、三角形的面块以及浮着的油星，让我感觉特别好吃，也引起我对未来的美好憧憬。

上学那一天，父亲早早地把我送到县城汽车站，将木箱放在车顶上，用绳系牢，叮嘱我：“到学校后写封信回来。”我紧紧捂着衣袋里父亲借来的20元钱，默默点头。客车开远了，父亲还望着客车，久久不愿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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