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证一个“棒棒”群体的消失

川江都市报 2018-09-17 16:36 大字

如今需要”棒棒“的雇主已经不多了

纪实电影《最后的棒棒》最近在全国各大影院上映,这是一部由13集纪录片改编的电影,作为一部退伍军人导演和婚庆公司摄像掌机的低成本纪录片,它在豆瓣上获得了8000多人打出的9.7的高分。电影版本压缩了一些情节,增加一些新近后续,跟纪录片的观影感受不太一样,但无论最后评分如何,这个重庆最特殊的行业,还有记录故事的人,他们都值得被记住。

时代的惯性

何苦40岁的时候决定去当一名棒棒,那是2014年。当时他还是一名团级军官,决定退伍,自主择业。在解放碑,他看到一名老年棒棒,挑着很少的东西,在人群里走,步履缓慢,汗流浃背,他跟着那个棒棒走了很长一段路,感到困惑而吃惊。在他心里,山城棒棒军都是肌肉饱满的、健壮的、有力量的,他心想,“他们怎么这样老了,佝偻成这个样子。”

接下来的那段时间,何苦在解放碑一带棒棒聚集的地方去观察,发现棒棒少了,且老了。他跟身边的人讨论,重庆还有棒棒吗?大多数人的回答是“棒棒?好像没有了吧?”这是个不经意的散漫回答,让何苦得到的结论是,棒棒作为一个行业正在消失,现在依然守在街边的棒棒,不过是一个时代终结的最后惯性。

重庆人喊“棒棒”,尾音总是带着昂扬上翘的儿化音,有一种力量爆发的筋道和锐利,就像这个职业本身呈现的品性一样。很难去考证“棒棒”这个名词的来源,但在街头寻找一名棒棒是容易的,一根扛在肩上的圆木棒或竹棒,加上一团挽着的粗重尼龙绳,就是棒棒们的标志了。

重庆地形特殊,光嘉陵江和长江交汇包围而成的渝中半岛区域内,海拔落差就达到250米,汇集了湾凼、沟谷、坪坝、岩坎、坡、堡岭等各种类型的地形地貌。在这些复杂的地形里,从提菜到搬家,从挑、扛、抬、拽,到铲、挖、撬、砸,只要付钱,棒棒们几乎无所不能。一个普遍的说法是,山城重庆最具名片效应的劳动力工种出现于上世纪80年代,数量一度达到三四十万,那时候的重庆市民“上街不知怎么逛,随时随地找棒棒”。

除了力气,当棒棒没有任何门槛,但何苦入行,还是拜了个师傅,他的真正目的是想拍一部跟棒棒有关的纪录片。他本来想跟普通的纪录片导演一样,找个主人公随拍,却发现棒棒流动性强,又警戒,亲自当棒棒,并记录下这段时光反而是最好的办法。揣着1300元进入这个行业后,何苦在一年的时间里见证了这个行业的悠长尾声。

何苦拜的师傅人称老黄,重庆江津人。老黄1992年就加入了山城“棒棒”大军,何苦拜他为师时,他已经65岁了,走路时总是双手插在裤兜,佝偻的后背和后昂的脖子极不协调。老黄说,他保持这样别扭的走路姿势,是想告诉别人,他还不老,还挑得动。但事实上,在2014年,老黄能够干活的机会已经不多了,一个月的收入大概在1000元左右,连达到当年重庆最低工资标准的1250元都困难。

这当然不是老黄在解放碑20多年生活的全部写照。重庆的棒棒分“家棒棒”和“野棒棒”,“家棒棒”指的是那些资历长、信誉度高,有固定雇主的,他们甚至可以帮一些商家店主代收货款。没有固定雇主的棒棒就是“野棒棒”了,只能接些零活,随便进入别人的领地,轻则遭白眼,重则挨揍。老黄所在的区域以前有大大小小十几家电器和五金建材商店,家家店都是他的老主顾,以前一直都是一名不愁生计的“家棒棒”。

但何苦没有见证那样的好时光,跟着老黄,何苦第一个印象深刻的活儿是给一个麻将馆搬家,那一次他确切地知道了,背着一台自动麻将机上5层楼,足以让人使劲的部位从肩膀、双腿最终转变到牙齿,那个活儿干了大半天,何苦和老黄一共领到工钱150元。

在何苦真正成为一名棒棒后,老黄告诉他,力气不是养出来的,是榨出来的。他还举了个例子,比如某一天他带着何苦做的一单挑腻子粉的业务,腻子粉共230斤,从解放碑送到洪崖洞,如果雇主请2个棒棒,需要20元,雇主会觉得不值,只请一个人棒棒付10元,又请不到人。最终,雇主的折中方案是花15块雇一个棒棒。对棒棒来说,这当然不是一个合适的业务,但老黄喜欢这个方案,因为一单业务下来,他可以多挣5元。

在进入棒棒行业的第一个月里,何苦从老黄那儿分到了517元,随后自立门户的5个月里,除了2015年4月在一个工地上挖沟挣了3300元,其余每个月都在1500元左右徘徊。他赶上的正是老黄“最后”的时光,即便如此,何苦还是跟着老黄学到了诸多的行业规矩,比如,棒棒不能随意地拎在手上,要扛在肩上,因为随便拿根棍子找饭吃的是“叫花子”,棒棒手中的棍子是干活的工具,自食其力,这是本质区别。

但在乎这种区别的棒棒显然不多了,因为留在这个行业的人本就不多了。

邻居的故事

在何苦的邻居里,“河南”的外号来自家乡的省份,这个来自中原的单身中年男子姓甚名谁,至今无人知晓。河南出生于1960年,1994年来到重庆,先干了17年棒棒,而后给一个夜市大排档老板干了3年杂活。

但当何苦进入棒棒行业的时候,河南已经失业了,起因是他可以一口气吃下小半桶稀饭,饭量过大,本就遭老板嫌弃。某一天,因为吃过饭了才去大排档,河南想吃两个鸡蛋,被老板讥讽还要点菜,随后开除了他。离开大排档后的河南不愿重操棒棒旧业,给自己找了新的出路:斗地主。

四川邻水的老甘来到重庆当棒棒,则是因为年轻时房子不临公路,被订婚5年的未婚妻悔婚。在当棒棒的第一个5年,他攒够了1万元,准备改行开一个小面馆,却在从银行回来的路上把钱搞丢了;随后他用第二个5年攒下了25000块,准备盘下一个日杂店,关键时刻被小偷破门而入,把钱偷光了。此后的老甘开始懈怠人生,并听从一位“算命先生”的建议,等待自己60岁后的时来运转,再大干一场。在棒棒行业日渐没落的时候,他找到了帮大排档出摊的活儿。

老杭成为棒棒的故事更加凄楚一些,儿子20岁那年,老杭的妻子离开他成了别人的家人。老杭到重庆当棒棒挣钱,是为了复仇雪恨,因为川南的一个“混混”告诉他,只需要一万元,就可以帮他“雪恨”。命运弄人的是,就在老杭攒够第一个1万元,准备与“混混”接头时,钱丢了;老杭又花了1年,攒够了第二个1万元,正待与“混混”接头,“混混”却入了大狱。

无奈之下,老杭准备亲自复仇,先后买了三把刀,一把西瓜刀、一把三棱刀和一把弹簧刀。买西瓜刀的时候,老杭想要与仇人“单挑”;买三棱刀时,他的仇恨减少了一些,决定在对方身上弄一个伤口;买弹簧刀时,他竟然发现自己的双手发抖。最后,三把刀都被他锁进了抽屉,他消化掉了仇恨,开始觉得,妻子的离开一定有自己的原因。2014年,已经一身伤痛的老杭,依然当着一名棒棒,是因为儿子在外打工,他不方便在老家与带孩子的儿媳单独相处。

最后的见证

在整个解放碑的劳动力市场,人们的称呼分两种,一种是如“老黄”这样简单的带姓氏的偏正词组,如果还有其他人姓黄,就简单加个字区分一下,比如“小老黄”;另外一种则是与姓氏无关的外号,如“毛土豪”,“栽得深”等等。何苦是在第四个月获得了属于自己的外号——“蛮牛”,来源于曾风靡川渝的电视剧《山城棒棒军》中的一个角色。

有了外号,意味着何苦真的成了一名棒棒,他终于可以完全进入棒棒们的世界了,他相信,所有依然留在这个行业里的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只是等着人们去挖掘。何苦不止一次见识过老年棒棒们的固执,最早的一次,老黄帮一名雇主挑着价值上万的化妆品到沙坪坝,因为不熟悉地形,他和雇主走丢了。为了等到雇主,老黄在三峡广场等到半夜,依然不肯报警,理由是报警后就拿不到力资了。他说,流了汗,却拿不到钱,晚上会睡不着觉的。最后,在不得不走进流动派出所后,老黄等来了雇主,面对雇主拿出的100元感谢费,老黄却又千推万辞,选择了拿30元,其中20元是之前议定的价格,剩下10元是他对自己等待了半天的时间定价。

但无论老黄对自己的行业有何坚持,随着时代发展,已经没有多少人需要棒棒了。何苦开始去寻找给工地干活的机会,在随后的5个月里,他一口气攒下了3万元,是他之前5个月的10倍。就在何苦寻求转型时,老黄已经因为病情,不得不回到女儿家养病。除了老黄,不少老棒棒也在继续风云四散。

“河南”本来有机会达到“巅峰成就”,因为他惊人的饭量,一家打造网红的公司将他变成了“桶哥”,请他录制节目,每期2000元。这个公司本来指望靠着他发展壮大,但是录制了第一期后,他们就再也找不到“河南”了。直到如今,当何苦再询问“河南”时,他依然对自己的选择无怨无悔,因为他还有更大的梦想要追求,那就是有朝一日去澳门一展牌技。

让何苦感到“幸运”的是,他没想到自己真的见证了一个棒棒群体的最后消失。◎嘉木

新闻推荐

为百姓开展健康教育促进活动

龙桥乡开展健康巡诊活动今年以来,邻水县龙桥乡卫生院在县卫计局的正确领导下,加强内部管理,严抓基本公共卫生服务项目工...

邻水新闻,讲述家乡的故事。有观点、有态度,接地气的实时新闻,传播邻水县正能量。看家乡事,品故乡情。家的声音,天涯咫尺。

 
相关新闻

新闻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