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部作品四首歌

安庆日报 2019-08-02 09:56 大字

牧民的日常生活场景（图片由作者提供）

月光下的《酥油》

当初写第一部长篇小说的时候，它还不叫《酥油》。我只是在写日记，记录平常的草原生活。那时草原还没有电。冬春两季，在有雨有雪的日子，我和孩子们都会睡得很早。夏秋两季，夜晚，月光映照着我们的碉房学校。楼下的院子里，孩子们围在一起交头接耳，有说不完的话，但声音压得很低，不会传到楼上来。因为孩子们都知道，老师又在写日记呢。

要记下的事真是太多了。从日常琐事到文化收集。拉开门帘，月光照在床铺边的木柜上，人倚着床铺坐下来，盘着双脚，迎着月光，一夜写作也是有的。我记得，晚饭后到上半夜，月光是黯淡的，需要点上一盏酥油灯才能写。月色最为皎洁的时段是在半夜时分。孩子们全睡去了，月光映照着地铺边的木柜，可以清晰地看到圆珠笔在作文本上畅快划过的痕迹，一个个字，像是从月光里蹦出来。而酥油灯，会在这时被熄灭，说是为了省点酥油也好，说是在月光下的写作更富情感也好，到夜半时分，酥油灯总是会准时和习惯地被熄灭。灵感上来时，我会听到纸与笔摩擦的“沙沙”声，非常急速。我有时会呆望着窗外挂在雪山之上的月亮，什么也不写。无数个月光之夜写出的文字——那种记录在小学生作文本上的文字，当初只是被随意地丢在一边，是有心的孩子们，跟着一本一本地收集起来，最后才是我，把这些作文本带到有电的县城去，一本一本地誊写到电脑上。《酥油》便是这样完成的。可以说，它是我绝处逢生的一部作品。

行走着的《西藏情歌》

是一位编辑不经意间的一句话，才有了《西藏情歌》。那年的那个夜晚，他是喝得有些醉了，像是要借酒放纵的样子，一边喝酒一边唱歌，声音压抑又悲伤，惹得我听不下去了，朝他亮了几嗓子——是情歌，仓央嘉措的那种。当场可把编辑乐坏了，他拉着我的手，急切地说：“今晚，你要把所有西藏情歌唱出来。明天，我要把你唱出的歌编成一本书！”

后来我就开始了《西藏情歌》的收集工作，起初取名《藏地情歌》，因为书中的情歌，涵盖了西域大地。收集和整理的过程，不比我在草原上寻找孩子容易。记得有一次，是雨季，为寻找一首传说中的古老情歌，就是《西藏情歌》中的《诺尔桑和莹婵玛》，我们跋山涉水，连续多天翻大山，那个山，像是永远也翻不完。为避开山道上不断发生的塌方，一路奔波，不敢停顿。饥饿时，往嘴里塞几口糌粑；疲惫时，被人拽着，闭着眼走路，边走边睡，人不像是人，像是一片树叶在飘动……在我看来，《西藏情歌》并不是写出来的，而是走出来的，更是耗出来的。为收集一首好的情歌，走村访户，到达了目的地，也不见得就能收集得到——你生硬地采访，根本收集不到原生态的东西，只有耐心地住下来，和当地牧人住一起，从生活中细细地挖掘，循循善诱地引导，才有可能寻得一些细节；而大半的行程，都会无功而返。

《最后的女权王朝》:给妈妈的承诺

《最后的女权王朝》是写写停停，又停停写写，时间跨度最长。前后收集资料是十二年，前后创作又是六年。2015年的时候，正是《女权王朝》创作的最后阶段，妈妈却病了。最后的时光，我从草原回到内地，又从城里搬到乡下，陪着妈妈，把旧房子翻新，像是要住一生的样子。妈妈喜欢看《西游记》，看过一遍又一遍，尤其喜欢“女儿国”那一集。她知道我在写相关母系社会的小说，就问：“女儿，我还能等到你的新书吗？妈妈的时间已经不太长了……”妈妈最后的时光，几乎是在医院里度过。她在输液，我就在病床边支个小桌子，一边陪护一边改稿。有几次需要到出版社，就带上电脑，火车上写，候车厅写，每个可以歇息的角落里写，像是在跟妈妈生命的时间赛跑一样。那种痛，不舍，和奋力写作的日子，像是一场炼狱。

那年秋天，妈妈终是看到新书，走了……

《雪莲花》，开在冰川上

妈妈走后的日子，我感觉整个人空了，整个家散了。人不知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回到草原后，大病了一场。我的已经长大的孩子，变成了小妈妈，像我昔日陪着妈妈一样，她也在一勺一勺给我喂着酥油茶，直到我好起来。

时间真快，妈妈走了，孩子大了，连最小的孩子都会有模有样地烧起酥油茶来。我还能再继续这么消沉么？便又拿起笔，写起来。满是回忆！不是因为年纪大了喜欢回忆，而是因为成长的和离去的都那么珍贵。我要记下它们。等有一天真的老了，记忆变得迟钝，但书还会在手里；而长大的孩子们，他们的问候声也在耳边，就像雪山，它处在碉房学校之外不远的地方。

我想起来，这样的时节，雪山下的冰川上，雪莲花正在开放。我又想起，多少年前的那个夏季，我的孩子爬上高海拔的冰川，只是想为我采得一朵雪莲。我还想起来，这些年我在草原上工作，越过一片片森林，翻过一座座雪山，那些冰川就在脚下。置身其中，冰川寒气袭人，一点也不浪漫，但是雪莲就是选择了这样的地方。它在这里孕育、成长。它追求的绝不仅是冰川的晶莹，也不是为了展示它的高贵，而是它原本就生在这个地方。这就是雪莲花。

这也是我的《雪莲花》。江觉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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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孜新闻，新鲜有料。可以走尽是天涯，难以品尽是故乡。距离甘孜再远也不是问题。世界很大，期待在此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