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各日马，邂逅童年的月亮
□ 汪古翔
车进康定市塔公镇，天已向晚。费了点小周折，我们一行人在金碧辉煌的花教名寺塔公寺旁边一家小川菜馆前匆匆吃了晚饭，再上车奔向住宿地时，西边天上仅剩下一抹亮光——天，即将黑尽。
车队蜿蜒行驶于草原的村道上，一路向东逶迤而上。这时，西天的那抹光亮褪尽，而东边天上却露出一片耀眼的光来，总领队吴总说：“月亮出来了！”对于长期生活在盆地里的我来说，那一轮记忆中的圆月真是有些久违了，这时突然得到这么一个信息，心中顿生邂逅的惊喜。
大家顺着吴总指的方向望过去，只见白天所见的蓝天白云这时正在发生渐变，蓝天部分变成了一个无底的黑洞。白云折射着尚未露面的月亮的光辉，簇拥在黑洞四周，感觉似乎有一个新的生命即将诞生。当天恰是农历六月十六。都说是十五的月亮十六圆，那一盘喷薄而出的月亮会是什么样子呢？颇值得我们期待。对于带着写作任务的我来说，突然之间就有了感觉。
我们的住宿地是一所刚建成不久的酒店，全名叫木雅和平大酒店，左边那楼的塔吊尚未拆除。酒店由寺庙全资建设，服务人员全为寺庙僧侣，所供餐饮亦按藏传佛教习俗安排。店内店外，建筑设备高档大器，足够四星级标准。因为系进入高原第一天，怕大家有高反，吴总告诫大家千万不要洗澡，与我同室的徐总进得房间，倒头便睡，而我则继续牵挂着东边天上那一轮冉冉上升的月亮。
放下行囊，我再次回到院内。这时，在我看来，月亮已经离开山顶有几尺高了，如一面巨大的银盘一般，没遮没拦，无挂无碍地悬挂在蓝天衬底的黑洞中，周围如三维立体画一般的坨坨云远远近近地将它包围着。天空似乎寂静无风，一绺一团的白云纹丝不动，好像时间为之凝固，世界为之定格。好久没有见过这么大、这么清晰的月亮了！
记忆中，这么大而圆的月亮，只有在儿时见过，也是在这种盛夏或秋天的望日，满天星斗烘托出一轮圆月，一点一点地从东往西移动。文化程度并不高的长辈们指着月亮跟我们讲吴刚伐桂、嫦娥奔月的故事，教我们唱“月亮走，我也走，我给月亮提笆篓，打开后门看杨柳”，吓唬我们不能用手指月亮，否则会被月亮割耳朵，以此表达对月亮的敬畏。此时此刻，面对这一盘圆月，我感觉已然穿越时空，回到了童年。
走上进店时的那条村道，打算迎着月亮走去，我知道，这如夸父逐日，不会有尽头，但这心总想离月亮更近一些。道路左边是一座刚建成的名叫“和平大法会”的寺庙，右边是用铁丝网圈起来的草场。我独自在路灯下行走了几百米，与少数藏族村民迎面而过，想问点什么，却有些情怯。
我们住宿的酒店所在的村叫各日马村。进村时，天已黑尽，未能一睹这各日马村的规模。这时但见月光下黛蓝色的天际线间闪烁着星星点点的灯光，再伴随几声单调而空旷的犬吠，让人仿佛回到了那“星垂平野阔”“夜静春山空”的乡间荒野。
再往东去，两边全是藏族民居，因为怕狗，心中没底，退了回来。但不忍就这么回到房间，便坐在公路边的下水道盖上，静静地面对月亮，想与它来一场心灵的交流沟通和思絮的天地对接。这时再抬头，感觉月亮又移动了好几米高。记得第一次看到高原的月亮是在那年去丽江，午夜的飞机即将着陆前，俯瞰窗外，月亮居然在飞机之下，看得明明白白的，机场周边的山川则笼罩在乳白的月光之中。而此时，各日马村的路灯正耀眼地射向天空和大地，将银色的月光排斥在视线之外，使大地缺少了几分“看得见撑船看不见穿针”的朦胧之美。
突然想起那首被无数歌手演绎过的情歌《在那东山顶上》：“在那东山顶上，升起白白的月亮， 玛吉阿米的面庞，浮现在我的心上 ”——这是高原月光留给一个多情少年的遐思与痴想。我知道，今晚即使守候至深夜，也不会候来更加浪漫的玛吉阿米。于是回到卧室，把厚实的双层窗帘隙开一条缝，希望能够溢入一室的光亮。也许是高反所致，一夜迷迷糊糊，似睡非睡，偶尔睁眼，月光果然就在床前。
次日早晨大约六点来钟，各日马村的上空便飘来高音喇叭播送的唱经声。在浓烈的宗教氛围中，我们一行人吃完早餐，即往昨晚月亮升起的东山上去。这正合我意，我想看一看山的那边究竟是一幅什么景象。一路上，我问了几位藏族村民那东山叫什么山，不会汉语的老者只向我和善地摇摇手，会汉语的人告诉我这山没名字。这时我才知道，与我们丘陵地区不一样，在开门即见山的高原上，不一定每一座山都有名字的。
在一处巨大的玛尼石堆前，我们看到人们在虔诚地转经。这时，喇叭里的唱经声已换成了足以荡涤灵魂的佛乐，在音与画的交融中，我们翻过东山那小山坳，如武陵人偶遇桃花源，极目东望，豁然开朗，眼前辽阔一片——这便是著名的塔公草原，山峦沟壑，潺潺溪流之间，全是连成一整块的绿毯，五颜六色的小花撒播草间。在辽阔的草原上，有一座被白色围墙圈起来的正在建设中的大型佛学院，教徒们正闭门修习。回眸一望，清晨的阳光强射在人称小色达的各日马村的小山顶上，红白黄相间的藏式民居格外打眼。
我知道，昨晚月亮升起的东山绝不是月亮的居所，如果夜宿塔公草原，月亮也会在草原的东山顶上升起——无论是美学和哲学意义上的月亮，还是灵魂深处的月亮，都永远在那虚无缥缈、遥不可及的东山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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