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林：鲜花美丽了我们的人生
徐悲鸿、齐白石合作《蜀葵蛙》 ，1948年
蜀葵花海
明 佚名《蜀葵纨页》故宫博物院
莫奈《花园里的蜀葵》，1875-1876年
爱的明证
梵高 《花瓶蜀葵》，1886年（瑞士苏黎世美术馆）
周小林、殷洁夫妇 蒋蓝 摄
提要
成都平原及其周边自然环境复杂，生物多样性异常丰富，这个区域是很多动植物的老家，比如“四川人的故乡花”——蜀葵。蜀葵是天府之国献给世界的美丽礼物，它从锦水之畔走进中国和世界的园林和画廊，出现在世界的各个角落，既能耐零下40℃的酷寒，也能受38℃的高温，超强的适应能力，像极了四川人坚韧、乐观、包容、勇往直前的精神。
成都人周小林创建的1200亩鲜花山谷，经过8年辛苦培植，逾千种花卉次弟绽放，其中数量最多、品种最全的，就是蜀葵，目前这里已建成世界上面积最大、品种最多的蜀葵花海，并完成了《中国蜀葵品种图志》的编撰，希望借此让更多的人了解“四川人的故乡花”，向世界传递中国的美丽。
嘉宾
周小林，1967年生，祖籍成都，自称“狂热的植物爱好者”。1991年成功策划、开发了国内最大的红叶温泉风景区——米亚罗；2002年起率先向世界介绍、宣传丹巴，使丹巴在2005年成为中国最美的六大乡村古镇第一名；2004年被授予四川省“青年旅游工作标兵”称号。2007年创造性地提出“横断山域文化旅游经济圈”概念。2013年启动鲜花山谷项目至今，建成世界面积最大、品种最多的中国蜀葵花种植、观赏基地，成立中国蜀葵研究中心，完成世界上第一本详细介绍中国蜀葵的《中国蜀葵品种图志》编撰工作。2019年评为改革开放40周年四川省旅游界创新突出贡献人物；荣获“2020杰出川商创新奖”。
殷洁，北京人。科班学医，后成为摄影人、作家，出版《美人谷·丹巴》画册以及《绝色丹巴初体验》《在丹巴发呆的日子》。现为鲜花山谷谷主。
对话
鲜花谷主
记者（以下简称记）：你何时与植物结下不解之缘？
周小林（以下简称周）：2002年，我一直从事文化旅游工作，在研究丹巴碉楼期间，偶然注意到，一百年前来到这些地方的西方摄影者，往往还有另外一重身份——植物学家。从那时开始，我就在建筑研究之外关注植物，踏遍了西南多地，寻访乡土植物。
记得是2006年，有一天妻子对我说：我在家乡北京见过一种花，我们叫棋盘花，你知道是什么吗？她拿出了一张照片，我一看，认出是蜀葵。很难得，这种植物一看名字就知道产地。我想它既然属于四川，就开始跑遍各地，搜集花种。
记：你刚才说鲜花山谷最主要的有三朵花……
周：除蜀葵外，这里还有30余种中国原生百合、木芙蓉。每年金秋十月，鲜花山谷的8万株芙蓉花绚丽开放，白色、粉色、红色，五彩缤纷，娇艳迷人，成为成都市芙蓉种植面积最大的观花点位，吸引了大量市民前来观赏。
我们与成都植物园专家密切合作，开发了与芙蓉相关的文创产品和富有特色的芙蓉菜肴，并开展芙蓉花种子资源的收集、保护工作。目前鲜花山谷的芙蓉花种类有20多个，其中有5个原生种，我们有序扩展了优新木芙蓉的栽植范围，全力推进“中国芙蓉之乡”的建设。
在植物园专家引导下，我们对芙蓉花资源调查、引种驯化、新品种培育、栽培技术、病虫害防治等方面进行了科学研究，种植了植物园培育的牡丹红、牡丹粉、玉蕊、锦蕊、锦绣紫、彩霞、百日华彩等新品种，大大丰富了芙蓉花品种。比如从传统的几个品种发展到22个品种，延长了芙蓉花的绽放时间。
百合花集万千吉祥寓意于一身，“百年好合、百事合意”，成为节日庆典不可缺少的花卉，得到了全世界人们的钟爱。百合还是梵蒂冈的国花。
山谷里还有中国原生百合园，栽培了数万株异常珍贵的中国原生百合花，也是目前国内唯一展示中国原生百合花的主题园。从2013年12月开始建设至今，中国原生百合园已栽培30余种、15万余株珍贵的中国原生百合花，比如闻名遐迩的岷江百合，它又有帝王百合、千叶百合、王香百合、王百合之称。在世界自然保护联盟濒危物种红色名录中，岷江百合被列入《中国极危濒危植物名录》。鲜花山谷有30000余株花大色艳、洁白芳香的岷江百合。明年五六月份你来的话，还可以欣赏到大百合、宝兴百合、泸定百合等。
除了蜀葵、中国原生百合花、芙蓉花三大主题花卉外，山谷依托丘陵、低山、湖塘、森林等自然资源，栽培了中国翠菊、中国石竹、鲁冰花、虞美人、百日草、矢车菊、大丽花、波斯菊等逾1000种花卉，随季节不同次第开放，把这里变成了一个一年四季开满鲜花的美丽山谷……我们夫妻真的是为鲜花“打长工”啊，当然，鲜花也美丽了我们的人生。
“丝路”之花
记：蜀葵原产地就是中国古代的蜀地，《花镜》说：“蜀葵，阳草也……来自西蜀，今皆有之。”
周：“蜀葵”之名到晋代才出现。晋代崔豹在《古今注》中云：“荆葵，一名戎葵，一名芘芣，似木槿而光色夺目，有红，有紫，有青，有白，有黄。茎叶不殊，但花色有异耳，一曰蜀葵。”唐朝为蜀葵栽培鼎盛时期，唐代诗人咏蜀葵花佳作颇多。
宋朝周师厚撰写的《洛阳花木记》成书于1082年，书中载有“洛阳有剪棱蜀葵、九心蜀葵”，反映出当时蜀葵栽培品种已比较丰富，这一记述应是世界范围内对蜀葵园艺品种分类的较早记载。
在中国广袤的大地上，无论是南方的海南还是北方的内蒙古，无论是最东的黑龙江还是最西的新疆，无论是低海拔的长江下游平原还是高海拔的青藏高原，从南到北、从东到西，处处都有中国栽培历史悠久、生命力极强的传统民族花卉——蜀葵的身影，艳丽的色彩、超长的花期，极易栽培、分布广泛，蜀葵成为各族人民喜爱的“百姓花”。
记：在你看来，蜀葵远走他乡，落地生根，是基于什么原因？
周：蜀葵生命力极强，既耐-40℃酷寒，又能忍受38℃高温；从海拔0米到海拔4000米的地方，均能生存，这也像极了四川人坚韧、乐观、包容的情怀。从8世纪开始，蜀葵沿着“蜀身毒道”（南方丝路之路）、丝绸之路、海上丝绸之路传播到了世界各地，先后被引种到日本、中亚、南亚、西亚、北非、欧洲，在国外深受人们喜爱。所以，称蜀葵为“丝绸之路”之花，并不为过。
隋朝起，蜀葵大量出现在敦煌壁画中，或作为供养人所持之花，或绘于衬景之中，或作散花飘于天际。数年来，我们通过对现存敦煌石窟壁画，对分藏于英、法、俄、日等国众多公私收藏机构以及少部分保存于国内的敦煌经卷、文书、织绣和画像等藏经洞文物进行研究，查阅已出版的敦煌艺术书籍、历史文献，发现蜀葵大量出现在敦煌壁画衬景及图案装饰中，是整个敦煌壁画中为数不多且能准确辨识的花卉植物之一，其数量仅次于莲花。
我们在敦煌现存完备的492个洞窟中，粗略统计发现蜀葵出现在敦煌莫高窟、榆林窟和西千佛洞的95个洞窟壁画里。蜀葵是最早被引种到西方的中国花卉之一，比菊花、牡丹、茶花、月季、杜鹃、木兰、珙桐、百合、翠菊等传入西方的时间早两三个世纪。北京林业大学花卉教研组编写的大学教材《花卉学》写道：“蜀葵于明末1573年从中国输入欧洲”，但其实蜀葵被引种到欧洲的时间应该更早……
惊世之花
记：西方美术家、作家笔下，有不少涉及蜀葵的作品。
周：我们考证蜀葵引种至欧洲的时间，发现最早使用油彩的意大利画家彼得·佩鲁吉诺（约1445～1523年），在15世纪末曾画了一株单瓣的红色蜀葵。彼得·佩鲁吉诺与达芬奇、波提切利同是安德烈·德尔·韦罗基奥的学生，他还是拉斐尔的老师，因而历史评价他对盛期文艺复兴美术有相当大的贡献。欧洲文艺复兴时期的代表人物之一、德国美术史上具有划时代意义的艺术家丢勒（1471—1528年）1503年创作的一幅水彩画《Madonna of the Animals》，其右下角绘制了四株正在盛开的复瓣红色蜀葵，此画现藏于奥地利维也纳阿尔贝蒂娜博物馆；文艺复兴早期威尼斯派的叙事体画家维托雷·卡巴乔（1465-1526年）1505年创作的一幅蛋彩画右下角，也绘有一株正在盛开的单瓣红色蜀葵，此画现藏于德国柏林国家博物馆。
另外，被誉为西方油画之父的提香（1490—1576年）1550年创作的油画《Adam and Eve》右下角，有两株正在盛开的红色蜀葵，这幅画现藏于西班牙马德里市普拉多博物馆。以上四位世界著名画家的作品充分说明，中国蜀葵早在15世纪中叶就在众多西方绘画中绽放，在这以后，在鲁本斯、塞尚、莫奈、雷诺阿、列宾、梵高等西方著名画家的作品中，花大色艳、五彩斑斓的蜀葵成了他们笔下的美精灵……
蜀葵也被歌德、司汤达、巴尔扎克、雨果、安徒生、夏洛蒂·勃朗特、马克·吐温、劳伦斯、川端康成、海明威写进了不朽的文学作品当中。
向阳之花
记：中国古代早期的文献对蜀葵的植株、叶片、花色、花型都有较为详细的描述。
周：“梅花院士”陈俊愉将蜀葵依花型分为堆盘型（外部有一轮大花瓣，中间聚集许多小花瓣）、重瓣型（花瓣多枚，列成多层）、单瓣型（植株高不足2米，花单瓣）。1997年，赵会恩、吴涤新以单瓣型为基本花型、花器基本结构以及重瓣程度为依据，将蜀葵花型分为8型，其中花瓣自然增加为主者有复瓣型、疏球型，以雌蕊瓣化为主者有玉蕊型、密球型，以雄蕊瓣化为主者有托桂型、皇冠型和绣球型，等等。1956年，英国皇家园艺学会对蜀葵进行分类，但仅仅建立了品种分类框架，依生态习性及瓣性分为一年生单瓣类、一年生重瓣类、多年生类。
2013年至今，我们在金堂县转龙镇鲜花山谷，将多年从国内各地收集而来的蜀葵种子和从英、法、美、印度、荷兰、日本、立陶宛、意大利等国购买来的蜀葵种子进行播种观察，详细记录其主要形态特征、观赏特性、栽培条件等，并拍照编号。经播种栽培后的调查表明，蜀葵在鲜花山谷区域内生长良好，花型花色十分丰富。依据在鲜花山谷所调查的390多个蜀葵品种，结合国内外蜀葵园艺品种分类的一些初步方案，确定了蜀葵园艺品种分类的具体标准。我们对中国蜀葵品种资源进行了较深入的调查和研究，取得了大量的第一手资料，2016年撰写完成《中国蜀葵品种图志》，介绍的180个蜀葵园艺品种均为鲜花山谷内的实生栽培品种。
太阳照到哪里，蜀葵花叶就朝向哪里。寓意向阳和忠诚的蜀葵，理应成为成都走向世界、展示天府之美的名花。
手记
2021年12月10日金堂
天气不佳，阴云低垂。我来到马蹄形的鲜花山谷大门前，散落在道路两侧的很多木芙蓉仍然高举一树繁花，姹紫嫣红，在寒风里摇曳生姿。这一奇特景象，与成都城内已然萧索的木芙蓉形成了强烈反差。
沿着曲径而行，来到一幢爬满藤蔓、开有各色小花的平房前，穿着一件T恤的周小林出门相迎。室内有一个大铁火炉，温度很高。我们围炉而坐，谈兴渐浓，一扫下午的倦怠。
身后是一排顶天立地的书架，除了书，还有很多摆件：唐卡、玛尼石、木雕、干花、照片装饰物、编织品、卡通人物、竹壳茶瓶，应有尽有；连挂钟、日历也是木头制作的，涂绘出各种颜色，让人联想起青藏高原深处的颜色。我注意到还有写着“鲜花山谷”“呆驴巢”的小木板，应出自酷爱美术的殷洁之手。
周小林自谓是“种地的”，因为每天都要下地干活：除草、挖土、播种、育苗、嫁接……多年劳作让他筋骨强壮，面颊呈现一派丘陵红壤之色。看到我老是在观察书架，他说：“中央电视台董卿主持的《朗读者》曾邀请我们夫妻朗读，摄制组来我们家拍摄，就是用这书架作为背景。我们一起朗读了翻译家朱生豪的经典情诗，其中有这样的诗句——‘不要愁老之将至/你老了也一定很可爱’，虽然朱生豪与宋清如相爱时间不算太长，但他爱宋清如，是他的一辈子啊。”
我恍然，情诗、情书是什么？那一封又一封情书，就是宋清如用来抚慰自己一辈子取暖的炉火。也许，就像我眼前的火炉。
正说着，一身运动休闲打扮、梳着两根辫子的殷洁推门而入，身后还有一只狗、一只猫。巧了，夫妻穿的衣服颜色一致，都是金黄色。
殷洁生于北京，是中国第一届护理专业大学生，毕业后分配到北京一家大医院，不久升护士长。放弃这些令人羡慕的条件，走向远方，融入野地，一定需要一股超乎寻常的大力。周小林比殷洁小几岁，1983年高考“玩砸”，上了阿坝师专，大学时在成都一家旅行社做实习导游，因为一次偶然的带团机缘，两人邂逅，周小林对殷洁一见钟情，紧接着开始鸿雁传书式的爱情……1200亩鲜花山谷，成了爱的明证。
我问：“鲜花山谷里一共有多少种植物？”
周小林一锤定音：“超过了1200种植物。”
“最主要的是什么？”
周小林答：“其实鲜花山谷最主要的有三朵花……但都是非同凡响的花！”
本报记者 蒋蓝/文 图片除署名外均由受访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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