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上的红牡丹:巴塘藏戏
□ 罗凌
藏戏是藏民族灿烂文化的杰出代表,也是现存中国戏曲中历史最悠久、最能体现戏剧特色的一个民族民间剧种。藏戏内容上的开放与兼容性、表现手法上的虚拟化、程式化及唱腔唱词等,都与汉族的戏曲有诸多类似之处。同时,作为一种从古代传演至今的戏剧,它与那些世界上最古老的戏剧如希腊悲喜剧、印度梵剧也有某些相似之处,显得质朴而厚重,是人们存放乡愁的精神家园。
作为与弦子艺术并称为“两张名片”之一的巴塘南派藏戏,相沿传习已有387年。它是辗转千年的九歌舞韶、老坑玉镯上的湖光山色及泛黄的历史书简里延展出来的芬芳民艺。我国的文学家、戏剧家夏衍先生曾盛赞巴塘藏戏为“雪山上的红牡丹”。2008年2月巴塘藏戏列入第二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在巴塘一年要跳两次藏戏。藏历五月的“雅索节”恭迎夏日的到来,八月的“央勒节”送夏迎秋。两个节日从清朝沿传到今天,已有数百年历史,其中尤以“央勒节”最为隆重。今天,作为非遗的巴塘藏戏不论是在藏戏的面具制作,还是在剧目演艺方面都后继有人,得到了良好的传承发展。
有近四百年历史的巴塘南派藏戏
跳神时的藏戏面具
藏戏祈福 (洛桑桃格 摄)
阿吉拉姆:雅索节和央勒节
在巴塘一年要跳两次藏戏。藏历五月的“雅索节”恭迎夏日的到来,八月的“央勒节”送夏迎秋。两个节日从清朝沿传到今天,已有数百年历史,其中尤以“央勒节”最为隆重。藏戏与藏传佛教渊源深厚,每年的“两节”,巴塘康宁寺在县城西郊的休闲胜地“龙王塘”聚僧诵读《迎夏·送夏经》,藏戏团披挂行头闪亮登场,“雅索节”跳三天,“央勒节”跳七天,巴塘人谓之“央勒羌”(雅勒即藏戏;羌即表演)。凡节必过的巴塘人重视“央勒节”的程度不亚于春节,人们把半个家搬到“龙王塘”,搭起洁白的帐篷,看戏、聚餐、跳弦子,在极具仪式感的欢乐里祈祷来年风调雨顺、万事如意。
藏戏,藏语谓之“阿吉拉姆”,起源于十七世纪,为藏传佛教高僧唐东杰布(公元1385-1464年)所创。据说唐东杰布曾发下宏誓大愿,要在雪域高原湍急的江河上架设铁索桥,解决藏族人民行路难的问题。为募集更多的资金修桥铺路,他邀请西藏山南琼结县白纳家族能歌善舞的七姊妹组成歌舞演唱队,教授她们演唱自己创作的作品,让她们穿上亲自设计的服装进行表演,得来的资金则用于修桥施工。
唐东杰布将起源于公元8世纪的藏族祭神的宗教舞蹈艺术从寺院分离出来,形成以唱为主,结合诵、舞、表、白、技的生活化表演,完成了从宗教戏向民间戏曲的转换。同时,他还将佛教经典中的传记同民间传说、神话故事融合在一起,这种将舞蹈、唱腔及人物融合一起的有一定综合性的民族戏剧,开创了藏戏表演的新的艺术空间,将过去那种单一的跳神舞逐渐戏剧化,形成了藏戏基本的艺术特征。唐东杰布79年人生中,共建筑了58座铁索桥,赢得了人们的爱戴和尊敬,大家亲切地赞誉他为“铁桥活佛”。同时,作为藏戏的开山鼻祖,人们用各种形式纪念他。至今,藏戏开演和谢幕时,演员们都要对这位被誉为“千里平原上的国王”敬献哈达,磕头谢恩。
传统藏戏有八大剧目:《曲吉朗桑》《嘎拉旺布》(又名《花仙卓瓦桑姆》)《文成公主》《茹吉尼玛》《郎莎姑娘》《智勉更登》《邓月邓珠》《白玛雯波》,藏戏有四大流派。巴塘藏戏团传承的是“南派藏戏”,俗称“江嘎冉”, 巴塘藏戏在387年的发展中,与其它民间艺术如弦子、锅庄、热巴等融汇,从而形成了不同于藏地别处的艺术风格。巴塘藏戏团由农民业余演员组成,能完整地演完八大藏戏。不过依照惯例,现在不演《白玛雯波》了,据说历史上曾演过一次该剧,其间狂风大作,天上下冰雹,颇不吉利,从此便不演此剧。
作为与弦子艺术并称为“两张名片”之一的巴塘南派藏戏,能原汁原味地口传心授近四百年,非常难得,被我国的文学家、戏剧家夏衍先生盛赞为“雪山上的红牡丹”。2008年2月16日,巴塘藏戏被列为第二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
八大藏戏都有教育意义。《智勉更登》的故事来源于藏译经藏《方等部太子须大(上奴下手)经》,通过“盼子心切”“失宝受罚”“月下惜别”“舍己为重”“夺宝除妖”五个部分,讲述了乐善好施,不惜献出双眼,感动三界的王子智勉更登的故事;《文成公主》还原了唐蕃和亲的历史,歌颂藏汉两族的情谊;《郎莎姑娘》中的朗莎忍辱负重,被人打死,又像《牡丹亭》里的杜丽娘一样还魂,最后令山官父子修善弃恶;《邓月邓珠》则反映了亲族的手足情深。
在“雅索节”和“央勒节”期间,不管有多麻烦,巴塘人都要在这一天集会观赏。藏戏正式开演,首先出场的是《江嘎冉》和《扎西协哇》,这是藏戏中居首位的两个最古老的戏,流淌着祝福吉祥、祈祷幸福的主弦律。在大号、唢呐、胡琴、笛子、鼓、钹的敲击声中,演员们戴着面具边跳边唱:
想到欢乐的舞场中心,到这幸福的舞场中心。
从右举步跳踢踏舞,请莫错乱舞步!
舞蹈场地虽小,四周都是绿柳啊!
画眉鸟美妙的歌声,闻之使人耳悦心醉。
相传,在藏东的协德山和白马湖之间,有一位渔夫名唤邦列争巴,以打猎和捕鱼为生,山间湖上总有仙女下凡唱歌跳舞,邦列争巴便和仙女们成了好朋友,她们教他歌舞,他潜心学习,成了有名的艺人。后来,邦列争巴把歌舞技艺传给了亚龙协扎人。唐东杰布率亚龙协扎人演出募捐,在险峻要道上成功架桥后,亚龙协扎人表演《江嘎冉》和《扎西协哇》以示庆祝,表达吉祥如意的愿景。之后,这两出戏便成了藏戏的开台戏。
跳完《江嘎冉》和《扎西协哇》,藏戏团的长者会告诉观众将要演的正剧名目,但要在一周内演完七大藏戏是不可能的,完整地演完一出戏就需要十天半个月,因而通常都是取其中的折子戏演。如果是《文成公主》,专演禄东赞求亲或是公主进藏那段;若是《郎莎姑娘》,其受虐待被折磨的一处是必演的。
藏戏的舞姿各个不同,国王、大臣、喇嘛、船夫、婆罗门……大致分为十五种,表演真实细腻,生活气息浓郁,群众十分喜爱。唱腔因人定曲,不同的人物有不同的唱腔,每句唱腔都有人声帮和,领腔与合腔类似于川剧的帮腔。一百多种唱腔,抒情、叙事、说理、状物,赋予了藏戏斑斓繁复的色彩。
因过去县级财力拮据,资金投入少,巴塘藏戏团的收入主要靠募捐。2012年以后,县财政将藏戏团演员的工资纳入财政预算,每人每月1300元,全额发放,且有年度目标奖。这样藏戏团从业余团队成为了一支专业队伍,服装、道具也都得以更新。
不过按习惯,大家还是要募捐。谁家募捐了多少,藏戏团会在最后一天即藏戏演出的尾声“扎西交”上道谢。“扎西交”有几层意义,祝贺本次戏剧表演功德圆满,祈愿来年五谷丰登幸福安康,感谢上天赐予大地的恩惠。演员们向供奉在大帐篷中央的祖师爷唐东杰布庄重磕头,把撒糌洒向天空,谢幕,“央勒节”便在热烈的气氛中结束了。
无论时代如何发展变迁,藏戏团换了多少个团长和演员,行头从旧变新,赴北京、昆明、拉萨、成都,上了四川卫视、康巴卫视的舞台,巴塘藏戏始终保持着古老的传统,它是“活化石”一般的存在。传承得如此完整,除了政府的重视、寺庙的宗教仪轨、群众的倾心喜爱外,还得益于演员们由衷的热爱和无数淡泊名利、不计报酬的藏戏爱好者的文化情怀。
精于技:杜呷老师的芬芳情怀
杜呷老师是巴塘县唯一的省级藏戏面具手工艺传承人,甘孜州“百千万康巴英才”的中端人才,退休前在巴塘中学教藏文。76岁的他酷爱藏戏,十岁左右就是藏戏迷了。出于对藏戏的痴迷,面具制作成了他毕生的爱好。
让杜呷老师扬名的是藏戏开场舞《江嘎冉》用的蓝面具。他对笔者讲解了制作细节:平板牛皮纸裁成倒三角形,上面一条边呈弧形,用钢板固定好,绷上黑绒布,形如宝瓶的面具轮廓便做好了。接下来对面貌进行点睛,冠额用金丝锦缎滚边,形如一对夸张的金鱼,上面嵌着细细的珠子;额头中间贴上用白纸剪成的日月同辉徽饰,日象征福德,月代表智慧,日月顶上粘一颗小星星;眉毛、胡子也用白纸剪成祥云状,眼、鼻、嘴是从一块红布上挖出的镂空造型;双颊用四颗小小的海螺拼成花瓣,中间点一粒红珠子,立体效果一下就出来了;面具的两耳用红蓝两色的仿珊瑚、松耳石珠子再穿上红色流苏,用金线缠成双吉祥结垂下来;脸的下端用半寸宽的浅咖啡色的连皮羊毛勾贴;头顶为金丝锦缎做成的藏式吉祥八宝图,一直垂到后背,戴的时候,用彩缎宽披带固定在头脸上。这张纯手工蓝面具诙谐、吉祥、古朴典雅,看上去十分喜庆。除了钢板、珠子和小海螺在内地或网上购买外,皮毛等全部就地取材,充分彰显了藏民族的聪明智慧。
出于深重的藏戏情结,退休后,杜呷老师主动担任了藏戏团的“御用”面具制作师。多年来,他或在自家小院,或在“龙王塘”的藏戏团总部里,裁、剪、揉、搓、镶、贴、缝,默默地更新了藏戏团的全部面具,不数便罢,数一数吓人一跳,面具竟有六大类,上百种,且不取分文。让人印象深刻的还有“虎头”面具:将山上挖来的红粘土用水调和稠黏,塑成虎头形状,虎头干燥成型后,把布裁成三角形,六、七层叠加起来固定在虎头上,再把红粘土一点点掏出来,便自然形成了空心虎头,演员可以很轻巧地套在头上;再用乳胶漆轻轻绷上白布,在上面细细绘制出老虎的样貌来。这个面具属于大写意,虎头广额阔面,张着大嘴,造型夸张变形,又有些荒诞怪异,充满了浪漫奇幻的色彩。
杜呷老师没有进正规学校念过书,连小学也没有读过。他的藏文是上世纪五十年代跟一位叫“格跟阿称”(格跟:老师之意)的老师学的。后来,他结束种地、放牛的日子到义敦县(现巴塘措拉区)的教师进修校学习,1980年在措拉区参工任教,之后在中央民族大学进修一年,后到巴塘中学做了一名藏文老师。
除了更新藏戏团的面具,去年开始,杜呷老师和资深藏戏鼓师登巴绕吉、巴塘中学藏文老师丁当、藏戏团团长西绕共同整理了除《白玛雯波》外的七大藏戏剧本。他们都上了年纪,不会用录音笔,只能西绕唱一句,他们三位用藏文记录一句。用笔记录实在太劳累,工作效率低,从来没有玩过电脑的杜呷老师下了决心,一定要学会使用电脑。这个想法得到了儿女们的极力支持,有事做,就不会患老年痴呆症,他们热心地教他用“班智达”藏文输入法。
在电脑这个对他来说算是极其生疏的新生事物面前,这位76岁高龄的老人硬是拿出了“咬定青山不放松”的气概,早上学两小时,下午学三小时,认真做笔记。短短一个月,不仅能自如地输入藏文,还学会了用打印机。艰辛的半年过去,具有巴塘特色的藏戏剧本终于整理出来了。在杜呷老师家,老人用藏语给笔者念了两段整理出来的唱词,那是巴塘人都能听懂的语言,通俗易懂,用这个剧本来唱藏戏,看藏戏就不那么艰深难懂了。
鼓点在任何一种戏剧中都起着灵魂作用。藏戏也一样,不同的人物用不同的鼓声,演员按照鼓师敲出的鼓钹声踩节奏和节拍,表演和舞蹈才有依托。为了让藏戏团新吸收的演员懂得听鼓声,他们分类汇总了各种鼓点,细到每个人物出场时,敲几声鼓、几次钹。做这些事情,杜呷只为了把藏戏传承好,他们既没有向有关单位要润笔费,也从来没有对人张扬过。真正有本事的人,从来不需要咋咋唬唬,因为他们有底气,清楚自己追求的究竟是什么。杜呷老师芬芳的文化情怀,对藏戏的至诚挚爱,仿佛夜空中璀璨的星辰,善美而恬静,让人不由得想起“拈香而笑”四个字。
信望爱:情牵藏戏的西绕
西绕全名西绕吉村,是县城中心泽曲河村的人。作为甘孜州非遗文化“央勒节”的代表性传承人,他是巴塘藏戏团的团长和台柱子。和众多的民间艺人一样,西绕也深受家庭的影响,外婆是个藏戏迷,他从小就耳濡目染。
小学毕业那年,西绕进了县上的藏戏培训班,藏戏团最优秀的几位演员任老师。学了一段时间后,他开始明白,藏戏不仅要学会唱和跳,关键是对角色的理解。过了几年,西绕读初中了。那年“央勒节”,藏戏团跳《茹吉尼玛》,一位演员突然身体不适退场,还没等藏戏团的头儿找到替补,西绕就在场外唱起了这个演员的词儿,成功地救了场。惊讶间,大家对他纷纷点赞。初中毕业后,西绕没有继续升学上高中,他被藏戏团招收,做了一名没有工资的业余藏戏演员,当时“雅索节”还没有恢复,每年“央勒节”跳七天藏戏,平时在家务农。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哪怕没有报酬,他也觉得很惬意。
不知不觉间,西绕跳藏戏二十八年了。这二十八年,王子、妖魔、动物、仙女、大臣,藏戏里所有的角色他都演过,穿过“温巴切”“拉姆切”“扎切”等各种服装,过足了戏瘾。和众多的康巴汉子不同,西绕的皮肤有个特点,无论怎样日晒雨淋,面色都不会变得黝黑,加上眼睛细长,鼻梁英挺秀气,反串女角没有一点违和感,真是演啥像啥,观众特别喜欢。唱腔上,通过经年的揣摩,他成了一个厉害人物,会108种唱法,也就是说,南派藏戏里的唱腔他全都会,这108种声音,永久地存放在了“康巴音乐库·巴塘藏戏数据库”里。这个绝活儿,令巴塘人对他赞不绝口,他也为此接受过各路记者的采访。他端庄优雅的台风留在了“弦舞巴塘”“甘孜州建州60周年”等晚会和庆典中。台上三分钟,台下十年功,“西绕会108种唱法”,这话说起来简单,无非短短几个字而已,只有他本人知道凝聚了多少年的汗水。
从学徒到团长,西绕亲眼见证了近三十年巴塘藏戏的发展,他也获得了不少荣誉。思忖起与藏戏的缘份,他说,如果不跳藏戏,也就不可能去各地演出、上电视,还结识不了有见地的文化名人。能见这些世面是藏戏的恩赐,对此,他惟有感恩。
藏戏对西绕来说也成了他修身养性的一种方式。演正角,在唱腔里融入自己对角色的理解和感情,觉得内心充实;扮演小丑,在舞台中间插科打诨,引来观众笑声不断,他感到欣慰。对自己的父母和老丈母,他没有更多的言语,只是切切实实地去尽孝心。藏戏里男女主角对爱情的忠贞不渝也感染了西绕,妻子去世后,33岁的他立誓不再续弦娶妻。
正如西绕所体悟的那样:唐东杰布为募善款修桥而创立藏戏,这是大爱。藏戏不比弦子,弦子是生产生活中的大众化娱乐,属于生活与情绪的直观体现;藏戏则是精神上的“信望爱”,宗教的神与现实的人具像化沟通,敬神、渡人、祈愿,因此藏戏是神圣的。二十八年来,西绕与藏戏相依相伴,在演员和农民两种身份中更替交织,有时候各是各,更多的时候分辨不清,从少年到中年,一直是这样。这是他为自己选择的最好的状态。巴塘藏戏也正是有西绕这样的民间艺术家才不断传承,流布久远。
跳藏戏的西绕 (格桑泽仁 摄)
(本版图片除署名外均由中共巴塘县委宣传部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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