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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土里外两世人

甘南日报 2019-01-07 09:08 大字

□马麒

多年以前,每当晨光撑开夜幕,家乡熟悉的小土楼中,总会传出抑扬顿挫的声音,低沉的唱诵那么地饱含感情,那是爷爷的诵经声。而此时也是我梦醒时分,奶奶就会轻摇我的肩膀,说:“tahhir,该上学了”。炕边的火炉上,热气腾腾的水壶“扑哧扑哧”顶着茶壶盖,茶香弥漫了整个小屋。

多年之后,物非人亦非,小土楼因年代久远塌落被拆,爷爷奶奶也相继故去。可那些与爷爷奶奶相处的情景,总是不经意间刺痛我的记忆,让人留恋又不敢想念。1999年和2009年,是我最不愿回忆的年份,这两段岁月里,我的奶奶和爷爷相继走了。奶奶心地善良,疼爱孩子。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家里很穷。唯一的经济来源便是土地。碰上收成好的年份,勉强糊口。遇上灾荒,颗粒无收,吃饭时有断顿之危。吃饱肚子已是奢望,像瓜子、罐头、蛋卷、冰糖等更是可望不可得。这些东西只有在亲戚来往时,作为礼物互相赠送。这些礼品如同“库拉圈”中的mwali(贝壳臂镯)和soulava(贝片项圈)成为象征性的互赠品,但不同的是,贝壳和贝片没有保质期,这些礼品的保质期却不长。贫穷让人们无限期地精心保存着这些“礼品”,忽略的物品是否过期,循环往复地转赠别人“过期”礼品并接受别人“过期”礼品的回赠。家乡的习俗是逢年过节,小辈看望长辈要送礼,长辈可以不回礼,尤其看望宗族中年龄较大老人,更是如此;平辈之间必须回礼。爷爷奶奶收的礼多,回的礼少。多余的稍微好点的礼品,奶奶便会存到食品柜中,让我嘴馋时吃。那是长身体和食物缺乏的时期,小柜子的食物总是“入不敷出”,罐头、蛋卷总是被我“洗劫一空”,奶奶的食品柜在我看来就是美食的代名词。有一次,我享用完柜子的东西。第二天又去打开柜子,看见里面空空如也,非常的失望。很久没人送礼来了,奶奶已无法用美食充实小柜子了。她不忍见我失落,安慰我说明天你打开就有了。第二天我急不可耐地打开柜子,果然见柜子里有东西,是奶奶放了些馓子、粿粿,还有青稞面馍馍。而我的意识已形成了条件反射,认为只要是柜子里的就肯定是好吃的。奶奶的柜子里藏的并不是食物,藏的是爱,我无数次打开柜子,发现这份爱却是那么的迟。

我总喜欢和奶奶一起坐在炕头,一家人围着捏煮角(洋芋馅的饺子),捏煮角的时候,缠着奶奶给我讲故事。野狐精的故事,憨女婿的故事……这些或怪异或幽默的故事,在我童年的时光是一集一集没有屏幕的电视剧。等家里情况稍微好点时,父亲买了个14英寸的黑白电视。那时《天龙八部》风靡大陆,仅能收播的中央一台和甘肃电视台,都在播放这部电视剧。奶奶也喜欢看,但她听不懂普通话,总是一遍遍问我,“啥意思”,“说了个啥”。她最同情的剧中人是阿朱,当看到乔峰误会之下一掌将阿朱打吐血时,她说,“阿朱真孽障(可怜)”。而且念叨了好几天。多想再围着奶奶一起捏煮角,多想一起看看电视,这份平平淡淡的幸福,如今成为了奢侈的梦。

奶奶去世的那天,《天龙八部》正好播完。那天晚上,我给爷爷奶奶端上晚饭,奶奶只吃了一点就说不想吃了。似乎她早有辞世的预感,我劝奶奶多吃点,她说什么也不再多吃。谁知道,这竟然成了今生我和奶奶的最后的话。据爷爷说,奶奶是在半夜11点多咽气的。她走的很安详,脸上没有什么痛苦。奶奶一生磨难,爷爷出门时她二十多岁,而且一走二十年。她含辛茹苦,拉扯四个孩子。一生中没享过多少福。她善良待人,任劳任怨地付出,直至辞世,我没听到过她对生活的一句怨言。每当我认识处于低谷时,我就想起奶奶,生活用艰难考验着她,她报之以坚强和慈和。她的生活态度滋养着我,面对困难时不急不躁,从容面对。

爷爷是个大个子,为人豪爽、耿直。奶奶在世时,爷爷给我的影响是颇为严厉和持续不懈的礼拜功修。奶奶去世前后,正是我初三升高中阶段,我的年岁长了些,也或许由于奶奶的离世,爷爷变得慈和了许多,他常给我讲先辈们的故事,也讲他与他父亲的事。爷爷说,他父亲(太爷)也是个阿訇,还是“拳棍手”(武师)。当他少年时,有一次,他们父子俩一起牵头毛驴,准备出远门,太爷让他骑在毛驴上。行至半路,太爷说,“你先走,我小睡会就跟上”。于是爷爷骑着毛驴,晃晃悠悠大概走了40里的路。他不断向后顾盼,不见人影。大概快到目的地时,只见太爷一阵风的到了毛驴后,笑盈盈地看着他。爷爷讲述的这幅图景,让我想起11岁那年,爷爷带我去“郭大”探望世交“主儿家”当孜角,我们牵的是一头牛,走到申藏路口时,我走不动了。爷爷抱我上牛背。他一手牵着牛,一手扶着我。此时正值七月,漫山是绿色,我们爷孙俩行走在两座山间的小路上,路边的马莲花簇成一团团的,风一吹,笑的颤颤巍巍。微风拂过,身上透过丝丝的凉意,一向严肃的爷爷,突然哼了几句小调,是当地的花儿。这是我听到他第一次唱,也是唯一一次。生命的延续其实就是记忆的传递,这些看似琐碎的点滴回忆,构成了生活中欢喜悲伤,构成了我们人生中丰富的图景,生活也正是因为这些记忆才有滋有味,才有价值和意义。

记忆的门阀一旦打开,点点滴滴的相关片段就会肆意进来。那些和爷爷奶奶共处的日子,在我湿润的双眼中,迷离而又清晰。

高中毕业,出门求学以后,很少和爷爷单处聊天了。推着爷爷的小车,和他一起出门散步、聊天,这些已经成了往事。繁重的学业和人际的纷扰,占用着大半的时间。每次假期回家和返校时,爷爷总叮嘱我,出门在外,多听少说,注意身体。而我,这些似乎都没做到。2008年,我复习考研,整整一年没有回家。很长时间也没有和家里通过电话,爷爷的近况我丝毫不知。2009年1月9日下午,父亲打电话说爷爷去世了。我拿着电话目瞪口呆,足足三分钟没有说话。父亲在电话里继续说,怕影响我考研所以没告诉我,爷爷是昨天去世的,今天要送“埋体”(引申意为举行葬礼)……此后父亲的话我断断续续,听的不大清楚了,似乎忘记了流泪,也忘记了何时挂断电话的。在学校冬青树下漫无目的地来回地走着,思绪已然纷乱。刹那间往事幕幕齐聚眼前,我似乎又看到了奶奶慈和的微笑,听到爷爷那充满磁性的声音,失去的痛感瞬间从心底游走到了喉咙,嘶哑地发不出悲戚的声音,头顶针刺般疼痛。人生中爱和痛时常相互纠缠,爱至深,就是痛的起始,痛至极,又或许会转回到爱的原点。

待考试完回家,我含着泪疾疾走上坟头,斯人已去,唯见黄土包,爷爷和我已是两世人。我一岁时的照片,爷爷存放在他常看的书中,这一存就是二十多年。每天翻书时,他就能见到我的照片。这个时时刻刻牵挂着我的老人没有了,黄土将成为我们见面的阻隔。从此以后,这块坟包也在我的心头鼓起深沉的思念和伤怀。

今年春天,我又一次带着女儿去探望坟地,探望逝去的亲人们。爷爷奶奶的坟头被风雨吹淋,坟包明显小了很多。黄土隔人心,岁月将浓浓的悲伤冲淡了许多,我给女儿讲述爷爷奶奶的故事,她歪着头认真地听着。不经意间,我瞥见坟头上的一束嫩草,从碎石缝中探出头,怯生生地瞧着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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