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大不是对童年的突围，而是延续

□江丹

读殷健灵的《访问童年》，仿佛经历了一场时空穿梭，去了1930年代的常熟，去了1960年代的上海，去了1990年代的西北……彼时彼地的那些小孩子，看不懂大人世界的纷繁复杂，小心翼翼地藏着自己的心事。

《访问童年》是一部口述合集，受访者的出生年代跨度从1920年代到1990年代。毫无疑问，他们的童年带着深刻的时代烙印，他们和他们的家庭都无可避免地受到了时代大事件的影响。小孩子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却敏锐地感知着命运的变化。

比如开篇《每个人何尝不是一只孤船》里，受访者秦涵坤出生于1922年，他的父亲是常熟城里唯一一家银行的行长，还在上海开了工厂。在与父亲有关的童年记忆里，总是无忧无虑的好光景，跟着父亲去喝早茶，吃精致的点心和汤面，最大的委屈也不过是自己想要连环画，而父亲买回来的是一套盒装的中国旧小说。可是11岁那年，父亲去世了，作为妾室的母亲在这个大家庭里完全丧

失了话语权，连一件首饰都不得留存，无奈离家改嫁。留下来的秦涵坤跟着正室太太和哥哥嫂嫂们生活，自觉他们都待自己不错，可他却知道，那只是生活的表象，而残酷的真相是，他失去了父亲，也失去了母亲，滔天的委屈和压抑只能藏在心里。

另一位受访者陈曦阳生于1958年，他一生中与父亲唯一共处的半年时光，是他4岁的时候。那年初夏，他离开在上海生活的母亲，去了甘肃，父亲在那里的一家监狱药房做药剂师。有一次，父亲带他进兰州城，去逛商店时非要给他买一双鞋，帆布面，橡胶底，鞋子有些小，父亲还是买了，因为那里只有那一双小鞋子。三年之后，他在上海得知了父亲去世的消息。父亲有胃病，私自挪用了药房里的阿托品，被扣上贪污的罪名，服安眠药自杀。母亲在上海没有正式工作，没有能力照顾孩子，陈曦阳跟随外公长大。

长大是这些童年故事共同的句点。他们告别家庭，外出求学或者工作，最终意识到，原来每个人最后都要有一场独自远行。父亲或者母亲的离开，不过是一次次提前预演。书里每一篇童年故事都是戛然而止，却又意味深长。

可我们的童年不就是这样吗，我们根本不知道它的界限是13岁还是14岁，甚至是17岁还是18岁，童年往往终结于某个瞬间，某个事件。小孩子盼望着长大，但长大这件事却总来得猝不及防。

近些年来，图书市场上的口述作品不少，大多也都是以个人化的口述历史碎片还原时代样貌。《访问童年》里也有时代因子。但在阅读的过程中，却不愿意考虑这个故事的宏观背景，从小孩子的视角去看那时候小孩子的生活。他们感知到生活的沉重，却不知道苦难为何物，认为生活自然就该如此，这种天真让人感动，而当他们到了耄耋之年，白发苍苍，用颤抖的声音回忆童年的种种时，仍然不失赤诚，只是旁观者已经潸然泪下。孩童时的欢乐和悲伤，是与成年以后决然不同的，这就是《访问童年》的可贵之处，受访者还原了彼时的任何一种情绪。

时过多年后，我们或许已经记不清童年里的某一件事情，但却清楚地记得我们因为这件事高兴了，或者悲伤了。长大不是对童年的突围，而是一种延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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