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学 记
武国荣
1978年的早春,在人类历史长河中,只是一个平平常常的时段,可对于我来说,显然是一个很重要的春天。
按照往年的惯例,我要在春季来临前毕业,或被推荐上高中,在正月里继续深造;或回乡参加生产劳动,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但是一切都发生了逆转,我们这一届学生被延长半个学期,需要通过文化课考试升学。政策变动,希望燃烧,我起早贪黑,静心苦读,在杏子麦子黄熟、谷子玉米锄二茬的时候,侥幸通过了文化课考试。
那是个朝气蓬勃百废待兴的时代,大多数人家还在大多数时候饿着肚子,被糟蹋和耽搁久远了的田地,尚未恢复元气,收成有限,口粮总是不够,这影响到每一个家庭成员。哪怕常年劳动,哪怕体力活繁重,大家都优先保证我满足我,以冀有所作为。因为令人无比憧憬的高校中专敞开了大门,在别人的村子,甚至有毫无背景的子弟,凭考试成绩被大学中专录取,这就像在暗淡的夹缝里徘徊或前行的人,猛抬头看见了一丝光亮,尔后看见了红艳艳的太阳,甚至看见了站在人群中笑眯眯的爱人,喜上眉梢。
家里细粮有限,粗粮不够,我每周五已经没有吃的了。回家的路并不是很长,拿现在的条件来说,汽车一脚油再加一脚油,十几分钟左右就到家了。可是在那个饿肚子的年代,只觉得道路漫长,山高石头多,鞋底常磨脚,曲里拐弯的路似乎越走越长,远远地看不见尽头。回家从午后开始,抵达已是日薄西山。倘是秋冬季节,进入村子界畔,已然万籁俱寂,月明星稀。我胆量小,捡拾路边的朽树榾当拐棍,实在害怕了,轮起老棍,呼呼呼地一顿叫唤,或者撂嗓子喊侄女侄子们的名字。剩下的一截小路,在疯疯癫癫中走到了头,马上回屋,狼吞虎咽,粗茶淡饭也是很香。
回家挎于肩膀的包包空空如也,人无负担,而前往学校,包包里鼓鼓囊囊,装的全是我娘我二嫂蒸的浑面馍,或者玉米面和麦面混蒸混烙的杂粮馍。无论何种馍馍,都是我的宝贝,总量必须超过二十个,只能多不能少,多了就意味着每天上下顿,除计划中的四个开水泡馍而外,还有一定的零食可吃,而少于二十个馍,或中途贪嘴,则不能坚持到一周的最后一天。所以每到周日晌午饭吃毕以后,我就背上馍馍下山,等齐一同上学的同学结伴走川路。馍馍如坚硬的铁饼,从启程起就沉重,走一截路后,我们借着路边的坡势,或者是一个埂边,包包不离肩膀,肩膀和包包紧挨着搁在平处,自己则有些歪斜地靠近包囊,缓脚缓腿缓肩膀。道路仍然悠长,我们说着话,走一阵停一阵,西渐的太阳走路比我们快,不一会,山的阴影跨过了蜿蜒的南河,爬上河东的坡头,几乎要跃上矗立的山头了,我们还在像蛇一样弯来弯去地在路上踟蹰。而有意思的是,天黑方好,便于看风景。有些日子,我专门从塬路去学校,好在疲乏时坐在县城对面的山疙瘩,观看闪烁于高山下雪白的电灯光芒。触景生情,我忽然生发出与项羽仰望始皇大帝巡游时一样的豪迈感慨:大丈夫当如此也。我也是一个大丈夫,为什么不能通过自我努力,像城里人那样,在为国家做贡献的同时,过上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的日子呢。这想法一滋生,感觉浑身都是劲,于是快快下长坡,快快过东风桥,快快爬上据说由周文王夯筑的灵台,走进文庙,目光很快俯瞰书行,如饥似渴,如醉如痴地找寻知识的黄金。
毋庸讳言,即使在艰难的中学时代,靓丽的小清新也是存在的,也是成群结队,熙熙攘攘的。她们中的大多数,从吃国库粮的家庭出来,而我们这些温饱隐忧的穷学生,按理说根本没有心思更无资格去注意和欣赏。但也奇怪,她们的风姿绰约,包括吟吟的笑声,白白的面容,新新的穿戴,款款的身姿,以及甩呀甩的长毛辫子,凡是发生在她们身上的事情,无一例外,都在看似不经意中被捕捉到了。我狭隘地认为,这世界,美人的中心仿佛在我们县城,县城佳丽的中心,又似乎在我们灵台一中,这里山花烂漫,花香扑鼻,犹如仙境。
在那些日子里,在稠密的人群中,无非多瞅了几眼,无非数次回头,无非在睡梦中喊出了名字,而在校园,却真的没有一句语言交流,没有一次面对面,所有的心思泛滥,所有的感情流露,所有的愿景图腾,都属于自己一个人的。有时欢喜,有时悲悯,悲喜无论到了怎样的程度,不会再有第二个人理解和分担。这就坏了,在身边,不乏细致入微者,不乏善于观察发现者。生活中的实例告诉我们,人的隐私一旦被第一个人窥见,很快便有第二个、第三个知悉。在校园里被取笑为癞蛤蟆,是极扫兴和羞愧的事情,这是一辈子要背负的精神负担。向来看重我的老师恨铁不成钢,他指派一个亲信把我叫去质问。在许多年以后,从与同学的交谈中我惊愕地发现,自己才是名副其实的冤大头,当年许多男生都心猿意马,心存浪漫,有着与我一样的青涩以及朦胧经历,只不过我正好被一个罗圈腿的人猜测与告密罢了。
生活在继续,读书的苦涩也在继续。我每天白日和多半个夜晚,都在学习政治、语文、地理、历史、英语,而更多的是触及数学课,什么勾股弦定理、反三角函数、二元一次方程、导数,我似懂非懂地演算着、背诵着,甚至跟上有名气的老师补课。过了数学这一关,我犹如抓住了一束救命稻草,高考成绩越过了甘肃省文科录取线。苦尽甘来,云淡风轻,我背着白毡裹着的被子,进入陇东的一所专科学校,迎接我及我同学的,是一溜溜平坦的金光大道,是一朵朵摇曳的鲜花,是一曲曲浪漫男人撂嗓子的信天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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