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之间(节选)
现在,叶斯年同所有人一样日落而息,日出而起,他在家里很充实也很悠闲,一点也不无聊。每天,他要按时吃药,定期还要去医院做检查。不过,他一直不知道自己的心脏目前的状况,老妈和医生总是像没事一样,让他放轻松。凭感觉,叶斯年知道他们正联合起来,隐瞒着一个真相。外婆搬来和他们同住。这个小脚老太太都快八十岁了,还是那么精神抖擞,每天一大早起来还要去广场锻炼,做饭时还要哼“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
外婆是这个世界唯一爱叶斯年的人,也是他最爱的人。对她,叶斯年是不设防的,小时候他考试成绩不好,老妈总打他,外婆总会用她瘦小的身体保护他。老妈打叶斯年,外婆总是大发雷霆,“要打我乖孙子先来打我好了”,这是外婆说了十几年的话。外婆不是娇惯孙子,如果不是她,真的不敢想,叶斯年现在会堕落到何种程度。正因为有外婆的爱,他才能容忍所有人给他的难堪。叶斯年爱外婆,在她面前,他可以表现出自己还是个孩子,而对那事业有成的老妈,他总是面无表情,爱理不理。
在家养病的这些日子,实在无聊,他会同外婆聊聊天,外婆会把那些陈年旧事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地讲给孙子听。
外婆曾经是江南大户人家的小姐,身上的贵族气息很浓厚,年轻时也是个水灵灵的大美女,现在脸上虽然长了老年斑,可依稀还是可以看出点当年的影子。叶斯年想象不出昔日的外婆何等漂亮,不过这一点老妈可以证明,或者叶斯年那英俊的舅舅可以证明。当然,叶斯年也可以证明一点儿。
外婆会拿出一张发黄的老照片,戴上老花镜,用手摸了又摸,看了又看,然后叹口气,感叹着:“光阴似箭啊,那个时候我还是待字闺中的小姐,你看这是我大哥,这是二哥,这是我父亲,也就是你的太爷爷……”
叶斯年会顺着外婆的手指看下去,相片是民国时期拍的,背景是有点模糊了,外婆说是在他祖父的堂屋前拍的。相片上的外婆梳着两个小辫,有点拘束地夹在她的大哥和二哥之间,外婆说那时她刚放开缠了的脚,心里很高兴,但是她的脚已经变形了,再也长不大了。外婆说,要不是她那个出国的舅舅回来说服她母亲,说不定她那封建的母亲早就把她嫁出去当了童养媳。
外婆每次说到她缠脚的事,都有点忧伤,她的记忆是从缠脚那天开始的,尽管那是件很遥远的事了,但每次说起她都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看来,缠脚的那天是外婆记忆里最疼痛最悲伤的一天。只要看见那张相片,外婆就会给孙子讲缠脚的事。对缠脚这件事叶斯年是非常陌生的,可他还是对外婆充满了同情,也会耐心地听她讲,他常常会听着外婆的故事沉沉睡去。
叶斯年经常感觉疲乏,感到无力。
他真的病了。
这个病同时也让他告别了红头发和白酒瓶。
出院后,棋子一直没来找过他,他像蒸发了一样。
叶斯年打过几次电话,但都有个陌生的女人说,“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停机……”。
有时候,他会在心里大骂棋子忘恩负义,他怎么连换手机号码也不和他说?这小子可真是个猪头。叶斯年的生活圈子一下子变得特别特别小。除了外婆每天主动和他聊天,他几乎没有心思张口说话。以前实在无聊时,叶斯年会嚼个口香糖,让嘴角夸张地抽动;现在嘴巴也沾了心脏的光,得到了前所未有的休息。
一个秋雨绵绵的晚上,叶斯年做了一个梦。
那个晚上也许是睡得太早的缘故,半夜醒来,发现外面下雨了,他起身关了窗户。躺回床上,就做了一个梦。睡梦里,他梦见了老妈,叶斯年一直在别人面前叫她老妈,其实老妈并不老,也不是丑八怪,她是一家公关公司的经理,气质优雅,她对自己所拥有的一切都很满意,除了婚姻和儿子。那晚叶斯年梦见,老妈和他在公园里放风筝,她牵着儿子的手,奔跑着。她穿着席地的长裙,笑得很灿烂,蓝蓝的天空上,风筝逍遥地飞着,叶斯年追随着风筝,大声喊着“妈妈,看,我们的风筝飞得多高……”
叶斯年喊醒了,感到呼吸有一点急促,现在,身体脆弱到禁不起做个美梦。外面还在下雨,他吃了一片药,打开房间,就看见老妈独自一人站在阳台上,她又在抽烟。最近老妈对儿子关怀备至,而且很久没有骂过他了。她不骂,叶斯年倒觉得不自在,她越好,叶斯年越不敢正视她的眼睛,他知道,这个世界上,他最对不起的人就是老妈了。
叶斯年是很少叫妈的,也好多年没有叫过爸了,他对赐予他生命的这两个人充满了恨。他们两个因为爱情而结婚,婚后幸福了六年,父亲背叛了母亲,叶斯年六岁时,他们离婚了。当时老妈想尽各种办法争取到了儿子的抚养权,从此他失去了叫爸爸的权利,老妈不让他见那个人,因为这个,他也很少叫她“老妈”。
其实叶斯年不是完全失去了叫爸爸的权利,是他自动放弃了叫爸爸的权利。七岁那年,叶斯年放学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爸爸家。不知道为什么,那天特别想见爸爸,可当他兴冲冲地推开门,看到的是爸爸和一个年轻女人亲密地坐在沙发上。
叶斯年顺手拿起门口的一个瓶子朝那女人砸去,那以后他再也没有叫过一次爸爸。那人实在不能忍受亲生儿子对他敌视的目光,半年后出国了,在国外,他每月按时给儿子寄生活费,可叶斯年从没动过他的一分钱。
叶斯年从没有问过老妈和那个人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但他觉得爱情是最靠不住的东西。叶斯年一直希望自己是外婆生的孩子,那样就会和老妈没有母子关系,她也不会天天唠唠叨叨地教训自己、打自己了。因为他太不争气,常惹得老妈生气,她脸上的皱纹与岁月无关,与他却息息相关。
老妈抽烟一般是心情不好的时候,小时候一看见她皱着眉头,吐着烟圈,叶斯年就会吓得紧紧抓住外婆的衣服,腿会不听话地发抖。香烟在老妈的手上燃成灰烬,蓝色的烟雾在她身旁缭绕,她的神情变幻莫测。老妈一动不动地听着窗外的雨声,叶斯年很想上前打个招呼,甚至想告诉她,他刚刚梦见了她。
老妈听见响动转过头来,叶斯年发现她居然在哭,她的眼里全是泪水,他呆住了。他知道自从他生病,老妈哭了很多次了,可是她从来不会当着他的面哭的。
过去他一直认为,抽烟的女人是不哭的,至少是不会当着别人的面哭,尤其老妈更不可能哭。老妈看着儿子,叶斯年也看着她,客厅里没有丝毫的响声,外面的雨比刚才大了,噼里啪啦地敲着玻璃也敲着叶斯年的心。
作家简介:
赵剑云,80后小说家,甘肃儿童文学八骏,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第8届高研班、第28届高研(深造)班学员。著有长篇小说《阳光飘香》《多多的幸福花园》《风居住的地方》《让烦恼穿上隐形衣》《星星河》《月河湾的安安》等多部;短篇小说集《太阳真幸福》《不会在意》《借你的耳朵用一用》等。有小说被《小说选刊》《小说月报》《中华文学选刊》等选刊选本选载,并被收入多种文学年选和选本,作品曾多次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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