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辞典 收麦
郭健
甘肃东部,山大沟深。川里塬上,地块崎岖,有大有小,机械无法介入。自古以来,人工收麦,成为亘古不变的劳作方式。
夏收也叫虎口夺粮,真有夸父逐日的气魄。男女老少齐上阵,放暑假的孩子也不例外。
三伏天,烈日下,麦浪翻滚,大地焦灼。艳阳在烘烤,空气像燃烧。当地人把收麦叫“上趟子”,趟子里有严格的规定:从起点到尽头算一个“趟子”。不管大人小孩,一旦上了趟子,从头至尾,一律蹲姿。不论趟子多长,中途不得起身。即便“水火无情”,也得咬牙强忍。
收麦子的动作优雅却不轻松:右手握镰,左手抓麦。手起镰落,麦子就乖乖地顺着一个方向成拢。成拢的麦子置于左脚脚面,在双手的共同配合下,麦子随着脚步前行。根据麦子的长势和稀稠,一般四五步一个麦捆。前一个人下靿,把自己收割的麦子放上去,置于身体左侧。后一个人赶上来时,也把自己收割的放上去。然后“三把”捆靿,整个过程干净利落,井井有条。
那是完全的团队合作,是一个链条模式。链条里的每个人都不能太快或者太慢。速度太慢,你会影响身后的人。实在不行,你就得站起身换位。当地人叫“让趟子”。那自然是不光彩的事情,等于你承认自己技不如人。
从空中看收麦子的阵势,完全是半个北回的大雁阵容。一字排开,错落有致。倒地的麦捆就像草地上的羊群,也像天上的星星,整齐有序地散落人间。
每人收割的宽度为三镰(耧播的)六行,不得随意增减。这也是统计劳动报酬和检查劳动质量的唯一依据。
割过的趟子有人检查。标准是麦茬要低;要紧贴地面;地面上要没有或者少有遗落的麦穗。
根据地势不同,趟子有长有短。最长的“趟子”有一千多米。小孩子割到尽头后,感觉腰就像断了一样,会就地躺倒。那可真是“爬天跪地三折弯,割到垅头天地旋”。
打场
麦子收完之后,接着是紧张的打场。这是麦子入库前的最后一个环节。打场的第一步,先赶来一群羊,让这些尖脚的家畜在一块空地上转着圈儿踩,再由人拉着碌碡碾压。
场地平整后,挑天晴的日子,早早起来把麦捆铺开,这叫“摊场”。摊完场回家吃饭,饭后出门时,烈日已经当空。套上牲口拉着碌碡满场跑。一定要赶在下午起风前把麦粒从麦穗上碾下来,接着扬场。
扬场的场面,有一股有扬眉吐气的感觉。微风里,一木铣混合物当空起舞,麦粒和麦衣就截然分开了。
每到盛夏,在黄土高原的千山万壑里,一下一下,扬起的混合物此起彼伏,蔚为壮观。
打场最害怕“塌场”。夏天易发暴雨,如果不巧遇到,就叫塌场了。假如第二天天气还不能很快放晴,整场麦子就可能发芽,就可能受损。那将是农人心里最大的痛。
所以,从古至今,会夜观天象、预测天气的老年人地位极高。电视普及以后,天气预报成了当地人必看的、最重要的电视节目。
“村村通电”工程之后,脱粒机基本普及。只有在个别十分偏远的山村,才保留着这种非物质文化的传承。
驮水
南方叫水泽天国。南方的山有多高,水就有多高。甘肃东部的水是极其穷困的,都被深深地埋在地下。只有在最深最深的沟底,才有一股弱水顶着一串气泡,咕嘟咕嘟地冒出来。流成小溪的汇入河流,沿途造福乡里;远离人烟、又被群山环抱因而流不出去的,日积月累,形成一汪绿水。当地人叫湫,有点像堰塞湖。源头离村庄近的,塬上人把它开辟成泉子,供人畜饮用。水满了,会有一条小溪顺沟流出。当你站在山顶看时,那眼泉俨然一只蝌蚪,一闪一闪地游。
这里的居民分为塬上和川里两大体系。川里人沿河而居,吃水不是问题。塬上人就不一样了,塬上人必须下到川里取河水。那些四面环山而又远离河流的人们,就只有在这种蝌蚪样的泉子里驮水了。
驮水是一项庞大的工程。每天每个家庭驮两垛(四大桶)水,要用去一个劳力加一头牲口半天的时间和精力。从塬上到沟底,取水的路弯弯曲曲,又陡又细又长,人挑是不可能的。家家户户都养了大牲口,骡、马、牛、驴都有。驮水是这些牲口除过耕地、拉磨、拉车、碾场、驮粮和赶集之外的又一项苦役。
驮水的场面蔚为壮观。每天早上天刚麻麻亮,大人小孩就赶着牲口,咣咣当当地下沟了。各种肤色、长相的牲口和人,汇成长长的队伍。牲口的背脊上架个特制的木鞍,木杠横穿在有两只圆眼的鞍子上,两头吊两个硕大的柏木桶。人一只手牵牲口,一只手挥舞着硕大的马瓢。这是这条沟里一天最热闹的时候,吆喝声、蹄子声、野气十足和跑调的秦腔响成一片。
驮水之所以结伴而行,是为了互相有个照应。负重上山时,牲口失足、鞍子歪斜、沉重的水桶因碰撞树木或山崖脱落等意外事故时有发生。这时候所有人一拥而上,都去帮忙。人定胜天、不可战胜的团队精神和团队力量,就充分体现出来了。
到了泉边,人们先一大瓢一大瓢地舀水让牲口喝足,再一大瓢一大瓢地把木桶装满。虽然紧张,却也井然有序。但是遇到干旱缺水季节,情况就有所不同。泉水渗不及,人们把牲口脊背上的鞍子和水桶卸下来,让牲口刁空啃两口草。泉边摆满了等待灌水的桶,大家都在眼巴巴地等。不争抢也不谦让,按照先来后到依次取水。
可别小看了这个等待的顺序。尽管去时人与人只有一步之遥,可回家的时间就相差甚远了。先去的已经回家端起饭碗,后去的还在泉边骂爹骂娘地等着。
泉子渗出来的水少,溪流就小得似有似无。水浅的牛羊不能下嘴,只有蜜蜂啦、蝴蝶啦、小鸟啦欢快地饮。冬天下雪后,路滑得不能下沟。泉子倒是落个清寂,瞪着一只冷冷的眼,看着一片白茫茫的世界。人们便在窑前院后提了雪,回去化了水生活,包括做饭、洗洗涮涮和喂牲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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